江南雨
杭州，西湖，白云庵。 两道山路的树木灌丛虽已一簇一簇地迸发着新绿，但二月的倒春寒仍旧冷得厉害。 这会儿正是游客稀少的时候，白云庵里的神符也没卖出去多少，“前程似锦”“财运亨通”两类符倒是好卖，记账的道士看了看脚下“心心相印”皱起眉头。 下次不进了。 道士思索间，行李箱万向轮碾过青砖的声音便轰隆隆地传了过来，紧接着一个项带金链子的壮汉撑着伞提着行李箱两步跨过台阶，只见他收了伞，问道：“小师父，求符往哪边去？” …… 杭州这两年经济发展迅速，吴邪每次出门打麻将都能看到不少年轻人，面孔各异，行色匆匆。 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一股蓬勃的生命力，即使被雨浇透了也很容易被一阵风重新给吹起来。 吴邪倚着半扇木门，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他这些年烟不离口，说实在话，有点腻，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有什么东西来替代它。 半年前店里新招了个女伙计，王盟说是来替他当暑假工的，他今年想出去旅游。 这姑娘专业学得是历史，麻将打得贼溜，就是她给出的馊主意：“老板！你去混麻将馆子，说不定等你你爱上了麻将就能把烟给戒了。” 吴邪把烟给摁了，真是信了她的邪，吴山居下个月的水电都输光了。 杭州今年是暖冬，雨下个没完，又冷又潮，游客都少了很多。 糊弄不到人呐。 吴邪搓了搓食指，不想这些烦心事，他掏出车钥匙冲进细雨里，背后麻将馆子里的大爷喊道：“小三爷，带把伞！明天三缺一照样喊上你！” 还是金杯，不过却新了很多，这车是吴邪后面重新买的，之前的那辆被秀秀和胖子撞烂了。 不是在北京的那次。 秀秀进山前来过杭州找他，霍仙姑的事吴邪除了一声说不出口的抱歉其他的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他去找三叔，秀秀去大山，实质上都是为了弄个明白。 这世上最害人的就死心眼。 过往很重要；存在很重要；能记得……更重要。 秀秀没打算喊吴邪一起进山，甚至把胖子从广西弄出来都是为了一个事：陪她逛街。 她要穿着新衣美美地和他俩告个别。 吴邪在这一方面的战斗力基本为零，胖子就和宠女儿一样，完全不嫌累。指着一水的货架，豪气冲天：试了就买，反正我也不攒老婆本！ 吴邪心想，胖子自己骗自己……也算一个不错的解脱。 在百货商场买完东西后，秀秀“十分含蓄”地表达她想去游乐园的想法，吴邪拎包表示都可以，胖子两条手臂挂满了购物袋，举着十个手指像是在说：走走走，快点，我开车！ 去的路上这俩人嗨的摇头晃脑，破金杯车载蓝牙里的歌就像被拉扯过的磁带，嘎嘎乱叫。 吴邪这头刚想点烟，胖子伸手一捏，邪魅一笑道：嘿嘿嘿…… 秀秀拿过吴邪手中的烟，高傲地表示：女士坐车是不能闻到烟味的。 好吧，敢情这金杯车里那被腌入味的车垫，秀秀闻不到？ 无所谓，反正他鼻子坏了，也闻不到，一起乐呵。 吴邪被没收了烟和打火机，双手枕在后脑勺上，怎么就没个老人家来给他撑腰？ 两个小年轻啊，单打独斗干不过。 “胖爷！加速！冲！挤走他。”秀秀挑眉看着前方那辆不打招呼就变道的宝马。 胖子压根不惯这人的坏毛病，油门一踩，破金杯屁股冒烟似的嘟嘟往前冲。 “嘭！” “喀拉！” 吴邪叹气。 金杯车后灯受了点皮外伤，宝马的车前盖直接被硬怼了进去，车灯哗啦啦地碎一堆。 那宝马车主大概是看到这破车上下来的三人：落魄富三代、剽悍讨债人……就这他妈还能带个娇滴滴的漂亮姑娘？！ 心里不平衡，没等交警过来，油门连踩把金杯的车屁股撞得稀烂。 秀秀点点头，很是满意地说：“吴邪哥哥，喜提新车。” 吴邪揉了把秀秀新做的头发，说：“你个小姑娘家家的……” 新车里开着暖气，吴邪给手机充上电，秀秀自离开后就没给他们来过消息，胖子带他去了次琉璃厂后重新回了巴乃，也没了个影。 日子就这么过吧，二十一世纪了，空调暖气到处都是，谁还能指望着谁给谁暖被窝吗？ 前前后后的车挤满了这条路，吴邪叼着烟，方向盘刚打死，车头才出去半点就撞上个人。 那人啪嗒一声顺势倒地上。 如同碰瓷般的丝滑顺畅。 吴邪下车甩车门前想，刚刚怎么就没碾过去。 在他还是小三爷的时候，嘴皮子不灵光，顶天了就去拿点钱来平事；在他成了三爷后，也许是无所顾忌，对谁都一样狠包括那个人是自己。 碰上这种敲诈勒索不遵纪守法的公民，吴邪一块钱都不会给。 吴邪下车后只看见半截细腿，黑色的裤管上沾满了泥泞。 说些什么。 “……” 吴邪盯着那人，他躺在地上，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杭州多冷啊，他还穿得那样单薄，总不能凭着身体好就这样糟蹋吧，总不能连冷热都忘了。 “回来了啊，小哥……”吴邪喉间哽咽，失力半跪在地上。 张起灵睁着眼空荡荡地看天，也不看吴邪，像是不认识。他只知道是这辆车，是这个车牌号，上这辆车就能带他回家。 雨下得越来越大。 胖子蹲在吴山居门前，手腕上挂着一袋煎饼果子和两个“平安顺遂”的神符，短粗短粗的手指正捏着塑料勺子吃鲜rou馄饨，呼呼地吹热气。 他挪了挪脚，雨滴挺大，吴山居的门檐也就能挡一半，一吹妖风雨全招呼在他的脸上和馄饨里。 这个天真，电话都不接，死哪去帮别人看族谱了！ “唰——”车前灯的光透过雨幕毫无阻挡地向前横扫。 胖子抹了抹嘴后，扬手道：“天真——我来和你搭伙过日子了！” 胖子话一说完，忽地看到前排车座上有个人，前窗的雨稀沥沥地流，糊花了年轻男子的脸，只看见黑色兜帽下的，一个白皙瘦削的下巴。 吴邪下车开的车门。 熟悉的人，没有熟悉的眼神。 胖子冲向前抱住张起灵，可能是动作太大拥抱过于热烈，以至于他买给吴邪的煎饼果子弄破了塑料袋，酱汁全洒在了小哥身上。 三个人都成了落汤鸡。 胖子和吴邪围着小太阳烤脚时，张起灵在后院洗澡。 胖子披着毯子给吴邪烧了壶茶，手抖着给他倒热水喝。 “天真，你从哪把人掘起来的？”胖子淋雨后有些冷，哆哆嗦嗦地，“怪新鲜的。” 没被老鼠糟蹋完的君山银针让他俩随手扔进了茶壶里，吴邪捧着茶，闻不到的陈年茶香随着热气蒸腾上脸，让吴邪感觉有些头晕目眩，就像做梦一样。 吴邪问：“今天几号？” 手机一拿，胖子回答：“初二呀，龙抬头嘛今天……哎哟我去，都这个点了，你吃了没，喊个外卖给你吧。胖子扭头张望，“欸，怎么回事，小哥洗个澡怎么要那么久，不会看你这太穷，打秋风也难，又溜了吧！” “我得去掀帘子看看。” 吴邪拽住了胖子的手。 他手心汗津津的。 胖子看着吴邪漆黑的眼眸，拍了拍他的手背，低声安慰着：“我瞎说的……没事的，天真，没事的，他不会走的。胖爷我耳朵尖着呢，后院只有哗啦啦的水声，估计把小哥的皮都烫脱了。” 吴邪忽地一笑。 吴邪说：“那我们一起去掀小哥的洗澡帘。” 那一瞬间，胖子仿佛听到他的天真心中的那根弦终于松下来的声音，那声音之沉重、之哀恸、之呜咽，像是穿越了这十来年的时光，将一切的颠沛流离都说成甘之如饴。 王盟回来见到在斗地主的三人，就跟见了鬼一样往外面跑，嘴里嚷嚷着。 “哪个死犊子跑我吴山居玩cosplay！” 胖子打下一对三，说：“小样！这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啥啥括似布雷，大团圆没听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