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美人鱼(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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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北京不是简隋英一时冲动下的决定,而是经过一夜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这一夜简隋英想了很多,想之后,想同样没睡的邵群。简隋英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感受,只觉得一颗心随着邵群佯装平稳的呼吸声一起,上下翻动,沉甸甸的,难受的要命。 “到底能做什么,到底能留给他什么?”这是简隋英这一晚上想的最多的。 邵群和他一样,都不是什么喜欢安静冷清的人,热闹的环境很容易融入,然而一旦闲暇下来,会胡思乱想。在这里的日子虽然很好,可到底只有他们两个,能说话的也只有他们两个,所以一旦夜深人静,许多被刻意忽视掉的问题就会情不自禁涌上心头。 这些天邵群几乎没怎么睡好过,简隋英看的清楚,平日里抱起来泛着暖意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开始犯着冷意,像身体里的血液凝固了一般。 所以到底能做什么呢?思来想去,简隋英决定还是回到北京。这里的生活虽然好,也是他无比期盼想要延长的,可很多情绪到底是没法在伪装下去了,一切都该有个结局,无论是好是坏,都是他,或者他和邵群该面对的结局。 来的时候很匆忙,虽然提前有准备,可是他们只简简单单的带了两个行李箱,直到要回去,他们才猛然发现,这两个月他们到底充实了多少东西。 手工做的不少小物件还摆在院子的凉棚里,各种植物种了不少,有些已经冒头又生出些许翠绿的枝桠,迎着风翻飞,像是在挽留一样。邵群收拾衣物的时候,简隋英就蹲在这些植物旁边儿小心翼翼的给他们浇水。其实前几天有下过雨,这些植物已经够湿润,并不需要手动再做一次,可简隋英就想这么做,只因为,他也不确定这是不是他最后一次做这些,更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有这个机会重新回来这个院子。 简隋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这么做了多久,直到邵群拖着行李箱的声音从屋内传来,简隋英才停下了动作,把喷壶放回到原位,又调整了下位置,拍拍手,转过身朝邵群道。“走吧。” “嗯……”邵群侧过头,看了看比之前还要湿润的植物,没有再开口,只是沉默着把行李箱放到车上。 狭窄的车内,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阳光隔着车窗没眼色的凝在两人心事重重的脸上。 回到北京依旧是秘密的,邵群收拾行李的时候考虑过要不要告诉李文逊他几个,也不是想要他们帮什么忙,就只是担心回北京后每天都在医院,简隋英会觉得无聊。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不要。 简隋英很骄傲,之前苦心的瞒了那么久,肯定是不希望太多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儿的,尤其看不得别人心焦或者带着同情和怜悯的目光。虽然他相信那些朋友不会这样,但是……万一呢…… 这么年轻的生命,谁又不会觉得惋惜呢? 等红灯的时候,邵群握着方向盘,透过后视镜偷偷看了简隋英一眼,许是路程过于漫长,简隋英身体也大不如以前的缘故,他那双会说话的双眼已经轻轻合上,邵群看不清楚里面的情绪。 当然这也不是邵群第一次看不懂,中间纠缠过的那几年里,他其实经常会有看不懂简隋英的感觉,只不过那时他并不知道原因,只觉得简隋英和小时候不太一样了。 简隋英小时候经常一言不合便张牙舞爪的和人打成一团,很少有安安静静的时刻。后来啊,他慢慢学会了收敛情绪,把喜怒哀乐藏在眼睛里,也鲜少惹出自己收拾不了局面的麻烦,直到失忆的那两个月,才把那个深埋于身体里的本我释放出来。邵群才知道,过去那个恣意张扬的简隋英还在,只不过再没有办法表现出来了。 肩上抗了太多东西的人,连做自己,都是一种奢望…… 绿灯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邵群一脚踩下了油门,又默默思索起简隋英这些年来的变化,可越想,就越觉得心里干涩的可怕,简隋英还在睡着,狭长的眼尾勾勒出一个既锋利又脆弱的形状,邵群默默的吸了口气,强压下心底那些复杂而艰涩的情绪,竭尽全力把注意力集中到前方的路段上。 许久,他们终于到了北京,准确来说,是到了医院,这才是他们的目的地。 邵群将车子停在停车场的时候,简隋英也适时的睁开了眼睛。“到了?” “嗯。”邵群轻轻应了一声,俯身过去,替他解开了安全带,然后打开车门,又默默看了一眼医院的正门,微微出神。 医院不算特别大,他们之前就是从这里离开的,本应该很熟悉,可不知道是不是之前下过雨的缘故,医院的周遭像是被雨水冲刷过一样显出一种空旷的静谧。 邵群坐在车里,定定的看着医院的正门在一片寂静里伫立,许久,才悄然推开车门,小声说。“走吧……” “好。”简隋英也推开车门,慢慢下车,又顿住了脚步,直到邵群走到他面前,才牵起他的手轻声道。“可以进去了。” 医院他们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只等简隋英到了,就可以进行各种各样的检查,再通过检查结果安排合适的手术时间,这段时间并不漫长,也不繁重,相反有了医生和护士的帮忙,邵群甚至可以比之前还要轻松,可他仍觉得自己十分繁忙,有许多过去没有做过的事和想和简隋英一起做完。 比如说,照一张合照…… 说来好笑,他们自小就相识,可仔细查看起来,居然连一张只有双人的合照都没有,有的仅仅是一群人一起的影像。虽然这一次地点并不好,可邵群还是想和简隋英一起照一张,只有他们两个,没有其他人,也没有任何景色,有的只是两个人头挨着头,静静微笑。 再比如说,看一次日出…… 一起睡过那么多年,夜晚倒是看过无数次,可日出却从来没见过,像是多见不得光一样。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思想作祟,这也成了邵群念念不忘的一条。简隋英总是宽容的,这两件事当然都得到了应允,只不过,日出他们到底是没算看的成。 朝阳还没有破云而出的时候,简隋英就迎来了第三次病发…… 好在之前有过两次经验,又身在医院,这次的复发得到了很好的抑制,并没有疼痛多久便因为镇定剂的作用沉沉的睡去了。 朝霞就是在这时升起的,映红了云端,也映红了简隋英白皙的侧脸。晨曦里,邵群忍不住抬头轻轻拨开了简隋英脑后的头发,无意识的摩擦着因为前两次手术而留下的疤痕。 “到底为什么会是他呢……”邵群在心里默默的想。已经遭受了那么多磨难的人,为什么还要再来遭受更多呢…… 被触碰的异样感让简隋英在他怀抱里不自觉的动了动,似乎像是挣扎着要醒过来,可到底没抵抗过身体里药剂的成分,又疲惫的重新陷入到梦里,这一睡,就睡到了两天后。 而这一次,他甚至没有清醒很久,仅仅几个小时便再一次复发。种种的迹象都在提示着他们,手术不能再拖延了,医生当然也做了同样的宣告,于是,手术的日期被定下了,就在三天之后。三天之后,无论简隋英能不能醒过来,都需要躺到那个手术台上。 “好……”邵群没有反驳,机械的应着。“如果这期间他能醒过来,我来告诉,他也会同意的……签字什么要他亲自来是吧……如果他到时候没醒过来,我代签可以吗?” “这……不合规……”医生犹豫着说。“如果到时候简总不能亲自签字,还是要联系他的直系亲属,邵总,您也知道,您和简总没有法定关系,这个……即使你们双方都同意也没法签的。” “嗯,不为难你,要是他不醒,我去联系……”邵群默默的说着,一边儿俯身把简隋英的被子掖好,一边儿思索着方便联系的,简隋英的直系亲属。可思来想去,都没有一个人选。最直接的当然是简隋英的父亲,他正值壮年,身体健康,如果告诉他,想他应该也承受的住。可这个人的人品着实堪忧,他担心告诉了简东远,简东远没忍住宣扬出去,使得变得更乱,到时候简隋英即使手术成功了也不得安生。邵群又想到了简隋英的爷爷,可觉得还是不行,老爷子年纪大了,又只疼这么一个孙子,冷不防通知他这么大一件事儿,他怕老爷子先简隋英一步倒下去,到时候都不知道谁给谁签字。直系亲属当然还有一个,那就是简隋英的弟弟,可这人是第一个就被邵群排除的。不为其他,只因为最近公司里的流言蜚语。 “真难啊……”邵群把手探进被子里,轻轻握住简隋英的手无声的想。那么大一个简家,那么多的亲属,居然找不出一个可以信任并且托付的人。这么多年,只能靠自己,真是太累了。他只需要做这么一个决定,就已经手足无措了,很难想象过去那么多年,那么多决定,简隋英到底怎么靠自己支撑过来的。 不知道简隋英是不是真的体会到了邵群的难处,奇迹般的在手术前一天醒了过来,一如既往的给自己所有的手术签好了字,又默默坚持了一整晚直到手术前都没有病发。 “真坚强啊。”手术前一小时邵群怀里抱着简隋英无声的笑了笑,大概因为最近总是刻意装笑的缘故,再笑起来反而带着一些沉甸甸的疲惫感。好在简隋英是背对着他的姿势并没有察觉,只是听着邵群反反复复的念着怀抱里的人的名字。 隋英…… 隋英…… 一遍接着一遍,黏的要命,像是怎么都不嫌多一样,简隋英却极有耐心的一次一次回应着他。直到护士提醒他们该进手术室了,这一声一声的呼唤才停下来。 这次,主动开口的变成了简隋英。此时他已经躺倒了病床上,随时准备着被护士们推进去,不过趁着还没有走的间隙抬了抬手,不过片刻,邵群就慌忙的握了上去。 “快要进去了……”简隋英看了一眼两人交握的手掌,喃喃的说。“进去之前,可以许愿吗?” “当然能。”邵群说。“什么愿望都能答应你,你的公司,我暂时会帮你照顾好,只等你康复后接手。还有啊,简爷爷肯定也不会知道,放心吧,等你好起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他。” “不是关于这些的,这些我都很放心。”简隋英笑了笑,轻飘飘的捏了捏邵群的指尖,低声说。“我想许个关于你的愿望,能答应我吗?” “当然也能。我可是你无所不能的哥啊,你许什么愿望都能满足你。” “那就答应我。”静了片刻,简隋英终于一字一顿的说。“如果我没活着出来,就……忘了我……好好生活下去,可以吗?” “……我……”邵群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飘向手术室的方向,许久,终于沉着声音开口道。“我……答应你……” 于是简隋英就被推走了,手术室的方向,他们交握的手也被迫松了下来。只是邵群,在手术室的门关闭,上面的灯亮的那一瞬,再也支撑不住自己,沉沉的滑了下去。和简隋英之前经常做的姿势一样,双腿屈起,双臂环住,把头深深的埋在膝盖里。 “倒这时候还是谎话连篇啊。”邵群悄无声息的抹着眼角想。这么久以来,他对着简隋英说过的谎话实在太多了,从十几年前说会陪着他就开始说谎,到了这时候还是在说谎……他没法真的做到把简隋英忘了,这么刻骨铭心的感情,毕生都不会再有了,他怎么能做到说忘就忘……他也……没有依言照顾好简隋英的公司,他的公司,其实已经混乱不堪了……只是他没有开口告诉病情如此严重的简隋英。 北海那块地易主的消息不知道被谁散播了出去,公司里一时流言飞起。有不少传言说简隋英即将要放弃北京的公司了,转而到海外拓展市场,这些亲属们也是被放弃的人。还有不少传言说简隋英大抵是惹了什么乱子,所以即时抽身到国外,不会再回来,公司也即将易主。总而言之,那些手里多多少少都握着股份的亲戚们听了这些流言,已经完全无法按耐自己的野心,纷纷吵吵嚷嚷要亲自见到简隋英,否则他们手里的项目也不会再继续下去。 万幸的是,简隋英自从记忆恢复后,从来没有主动说过要拿回自己的手机,对于简隋英邵群还能找各种借口瞒住。可公司那边儿,他只有代理权,没有股份,更没有真实的参与到项目中,仅仅靠着邵家的名头威慑,到底是压不住了…… 许多工程在亲戚们的折腾下被迫停工,项目情况自然也就不再汇报。邵群大概能猜到这些都出自谁的手笔,种种结果都只是因为北海那块地的一个因,而那个因,又是由简隋林亲手造成的,他没法不去怀疑这个人的目的,只是一时腾不出时间去对付他。 公司什么的……归根揭底都没有简隋英的病情重要。 只要人还在就好,只要人在……什么结果都可以接受…… 可人到底会不会好好的出来呢?邵群惴惴不安的抬头看着手术室上面的那盏灯,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在高低起伏不停的翻涌着。 他突然有些后悔没有告诉李文逊他们几个,如若告诉了他们,现在在门口等着宣判的,大抵不会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可邵群又觉得,没告诉他们其实也还好,只有这样,他才算是彻头彻尾的体验了一下孤苦无依的感受,这种感觉虽然不好受,但到底让他有了一种真实感,像是和过去某一时刻的简隋英形成重合了一样。 想到这儿,邵群莫名其妙的又冷静了下来,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很冷静一样,邵群甚至慢慢的扶着走廊上的椅子站了起来,又身形不稳的摸着口袋,想要抽一支烟来熬过这段漫长又沉默的时间。结果摸了半天,他才想起来,自己自从进了医院后就没时间买烟,也没有时间抽烟。 即便是没有烟来打发时间,邵群也没有看手机,他的目光在周围巡视半晌,最后又重新落到了那盏一直亮着的灯上。 之前医生说过,不出意外的话,手术会进行四个小时左右。四个小时……足够他们开车回到那间曾经属于他们的小院子,足够他和简隋英逛一圈儿后山,足够他们骑车去躺村子采购物品,足够他给简隋英再做一盏小小的走马灯……这么一想,好像确实挺长的,可邵群还是觉得短了些。 他们两个月无忧无虑的时间,由无数个这样的四个小时组成,到了决定的时刻,却只靠这四小时……实在是太短了……短到,并不能给他足够的时间来让他接受那扇门打开后听到的不良结果。 邵群甚至一度希望时间能够停下来,这样他就能骗骗自己,简隋英还在里面儿,还在接受治疗,并不会真的离开他。可希望到底是希望,手术室的灯到底是灭了,不过是在六个小时后,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两个多小时。 邵群的视线随着那盏灯的熄灭微微一凝,继而本能的跌跌撞撞的迎着门走去。 先走出来的是简隋英这次手术的医生其中之一,邵群并没有心思辨明他到底是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主治医生,只是看到人出来,就下意识的询问。“手术怎么样?” 回应邵群的,是一道有些压抑,有有些惋惜的低沉的声音。“不算成功……肿瘤切除了……可是……他人……没有醒过来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