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最初韩菱纱只觉这份差事十分寻常，不解为何冥都要经历好一番千挑万选，需得鬼差们使尽浑身解数才能当任。然而后来逐渐执行起来时，她才终于明白为何如此。

    牵引魂魄并非难事，但其中真正最难的，却是要一遍遍见证人间的生离死别，并严苛遵守地府的条例，切断他们与人间的牵绊。

    这使得勾魂使必须铁面无私，且拥有一颗极强大的心脏，不能轻易被他人的情绪所干扰，只能专心执行于手中的任务。偶尔遇到一些不肯服从的，还得使出法术将其制服。这其中不乏穷凶极恶的恶灵，难度亦是不小。

    韩菱纱向来并非冷酷之人，而与她相比较起来，姬荷适应职位的速度则要快得多。有时在面对家中至亲之人生离死别的画面时，韩菱纱也会有动容不舍，每当这个时候，姬荷便会干脆利落地上前，将死者魂魄与rou身剥离，套上锁链，随后扬长而去。

    “小菱纱，你这颗心呐，还是太软了些。”

    姬荷看起来年纪不大，然而在地府中的资历却是比韩菱纱要老得多，就算是被尊称一声老前辈也不为过。韩菱纱不曾知晓她的过去，也不明白为何她要将容貌保持得一直宛如稚女。不过她唯一知道的是，对于这世间的人情冷暖姬荷比她见得多了去了，早已练就了一颗坚如磐石的心，以及一张偶尔毒舌俏皮的巧嘴。

    她时常与韩菱纱打趣，韩菱纱不甘示弱，二人你来我往，来往凡间与冥都的路上倒是一路氛围轻松，消减了些许沉重感，差事也变得不再那么苦手。

    只是偶尔，姬荷也会望着幽幽的忘川河出神，目光不知究竟望向何处。每及此时，韩菱纱总会在一侧默默相伴，不会多做打扰。

    或许，在这冥都的每一个亡魂，心中都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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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将韩菱纱生活所再次激起波澜是在那一天。

    那次，和往常一样，韩菱纱从冥都拿到即亡者名单，正准备与姬荷一同前往。然而细细往下看了几页，却看到一处有些别致的地名，目光也随之停留。

    “琼华……弟子室……”

    这熟悉又陌生的字眼从自己口中说出，韩菱纱只觉有些恍然。一旁的姬荷似乎很快会意，笑道：“哟，今儿个要去你认识的老地方？”

    “是我在人间时曾拜师学艺之地。”韩菱纱答。

    只是如今百年过去，她的记忆早已越发模糊，除了记录簿上密密麻麻的字眼，脑海中真正所存留的画面早已所剩无几。

    但按姬荷的话说，这应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好事。

    一路上，韩菱纱忍不住将记录簿来回翻阅，文字记录的时间太过久远陌生，她偶尔甚至会被自己逗乐得哈哈一笑——小野人，冰块儿脸，小苦瓜。那些词汇现如今看起来也真是很有意思。想必，当年她在凡间的时候，一定有过一段十分开心快乐的时光吧。

    一旁的姬荷看得无奈，只摇头扯嘴。

    回敬了一个开心的眼神，韩菱纱将记录簿合上，心中忍不住暗暗期待。只是时光匆匆，如今已百年沧海，不知故人如今还是否安在？

    会不会早已入了轮回往生……啊呸呸呸，记录簿上所写她的故友们是那般天资卓越，应该是早已得道飞升，位列仙班了才对。

    那一次，是即任勾魂使以来，韩菱纱第一次觉得由冥都通往人间的路途是那般漫长。

    而后，果不其然。

    站在巍峨的琼华派大殿之下，韩菱纱环目远眺，将一切雄伟的建筑尽收眼底，随后无奈地发现，原来自己对这里的砖瓦草木竟已是如此陌生，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印象。

    “不认识很正常吧，听闻这如今的琼华派是百年前重建的，与你来冥都的时间也刚好一致，你怎会见过。”一旁的姬荷见状开口道。

    韩菱纱神色略有触动。

    “看吧，就算记得也没有意义，人间百年变幻，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姬荷开始无聊地掏出瓜子：“你说你，咱们这一路走得火急火燎，一天的路程花了半天就走完，这下离那即亡者离世时辰还有好一会儿。可有得好等。”

    “哎呀，好姬荷，是我不对~不如这样，反正闲着也是无事，不如你来陪我逛逛嘛。”韩菱纱回过神来，甜甜地陪着笑脸。“在地府里待了那么些年，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看看不一样的风景，既然已经就在眼前，何不好好享受一下呢？”

    受不住这般再三攻势，姬荷很快败下阵来，虽嘴上说着这有什么好享受的，但还是迈开了步子，随韩菱纱一路前行。

    身为冥界勾魂使，凡人倒也无法窥见她二人行踪，二人便就这么畅通无阻地行至了大殿。一进门，便看见一群密密麻麻的人整齐排列于大厅之中，似是在凝神倾听着什么训诫，态度十分虔诚。

    姬荷在心中嘀咕了一句无聊，随后转过身去，便看见韩菱纱仿佛被定住了一般直直愣在原地。她随着韩菱纱凝视的目光望去，只见大殿之上，一个白衣白发的俊秀男子正负剑屹立中央，神色凝肃不苟言笑，正缓声说着些什么。

    哈？姬荷心中升起些许不妙的预感。

    下一秒，只见韩菱纱调皮地勾了勾嘴角，神识微动，将意识传递至大殿中一名女弟子的脑中。

    很快，大殿之上，那被传递的女弟子带着几分雀跃地开口：

    “掌门，我听闻琼华百年前经历了大劫难之后，又重新屹立于昆虚。那百年前，那个拉开神弓的云天河，可也是琼华弟子？”

    ……

    “韩菱纱，你竟敢……”姬荷表情一言难尽地开口，伸手想要阻止她神识传递，却又被韩菱纱巧妙狡猾地弯身躲过。

    姬荷望着此刻韩菱纱面上的表情，竟是如此的热烈鲜活，惹人移不开眼，手中的动作也不由得随之停顿。

    “掌门，那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您是不是……总是一张冰块儿脸？”

    话落。

    那男子没有应答。

    短暂地怔忡出神过后，他只浅望了一眼大厅中女弟子所处的方位。

    只见他一手轻轻执起腰间的剑穗，随后缓缓地，深深合拢于掌心。良久，唇边只勾勒出一道温柔而苦涩的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