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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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对流川家世的私设 今天依然有人在盯着他。 灼热的视线顺着背部下移,停留在臀部,随着泡沫被水冲掉越发露骨。 流川擦净身体,换上轻便的短裤,他没带上衣,只肩上担着一条毛巾,收拾好东西后端着自己的盆走了出去。 有两三个人堵在他面前,阻碍了出去的路。 这种情况流川早已见怪不怪。 他站定,冷冷地看着他们,想着这种无聊的挑衅还要多久才能结束,他现在很累,只想尽快回去睡觉。 那些人的嘴巴在蠕动,被水汽阻隔,流川只听到恼人的嗡嗡声。怎么冬天也有蚊子。 见他不答,那些人的胆子渐渐大起来,有两个人绕到流川背后,形成三面包夹的态势。流川蹙眉,头发还在往下滴水,一两滴透明的水珠打在他脸上,与未干的水汽汇流到一起。流川的脸十分精美,像美术室里素描的石膏像,没有多余的凹凸,水流迅捷地留下侧颊,划出圆满的半弧,在下颌的尖处流连。 后面两个人分别从左右两侧迎上来,目标是流川的手臂,站在前面的人似乎是小头头一样的存在,但他和跟班们之间并不是樱木军团内部的关系。浴室的门在他们来的时候就关上了,不知何时,除了加训晚归的流川外,这里已空无一人。对方并不是一时兴起的行为,而是摸清了流川的行动轨迹,谋划了一段时间。 流川谨慎地观察周围,对方并没有立刻扑上来,而是小步逼近,逐渐缩短流川的反击范围。站在前面的人好整以暇地看着流川,大概觉得流川逃不了了,于是笑嘻嘻地问他要不要配合一点。 流川没说话,指节扣紧了盆沿。青色的筋络绷了出来,在手背上一下一下地跳动着。因为太过用力,指甲都泛出苍白的颜色。 哈哈。 那个人得意地笑了。 一瞬间的失神,现在就足够了。 流川举起脸盆,哐的砸中那个人的头顶,塑料盆底破了个大洞,直接凸出去一块,里面的皂盒跟牙刷哗啦啦一阵乱响,洒得到处都是。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流川飞起一脚,踢中为首之人的腹部。浴室地面湿滑,那个人足下不稳,摔倒在地后还滚了两圈。 他的跟班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先制服流川还是先去关心他们老大。流川才不管他们要怎样。他小小助跑一段,一个飞踢踹开了浴室的推拉木门。 浴室外面是换衣间,现在已经没有人了,流川没开灯,摸黑找到自己的柜子,往包里塞了两件衣服就跑出去。他一边跑一边套衣服,在门口换上运动鞋,然后一路奔跑到基地门口,在管理员诧异的眼神中翻墙出了门。 喂……喂!同学!出门要登记! 管理员的吼声被他甩在身后。 衣服只拿了长袖上衣和运动外套,下半身只有宽松的篮球裤。流川以这幅打扮出现在电车站台时,等待末班车的几名路人都投来了疑惑的视线。 流川把毛巾塞进包里,在自助售货机里买了热饮。他一路跑到车站,全身冒汗,澡是白洗了。 末班车来了,流川坐到家附近的站点。车上暖气开得很足,下车了才觉得冷,呼吸间全是白气。 车厢里那点余温很快就散尽了,光裸的小腿被寒冷的空气刺得发痛。流川在站台前站了一会儿,茫然地想着之后的去处。 他不擅长应对刚才那种的场面,也想不出要说些什么为自己开脱。时间太晚了,没有人在场为流川作证,而流川也确实动了手。那三个人是一帮的,为了逃避惩罚,他们不会跟基地的教练说出实情,只会把所有事情都推到流川头上。 这种事出现过太多次了,流川都懒得去想之后的发展,不外乎挨罚挨训,他不在乎在场上跑多少圈,虚脱也无所谓。他宁可享受一个人的安静。 在被围住的时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不要待在这里。 等到血液冷却,头脑也稍稍清醒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跑回了熟悉的湘北。 在流川年纪更小、身高还没超过一米八的时候,时常有高年级的学长来找茬。总有人以貌取人,认为流川的性格同外貌一样,是充满和式风韵的秀致唯美。但他们都错了。 流川比同龄的男孩要凶狠得多。 他根本不怕动手,根本不怕给那张漂亮脸蛋添上什么伤痕,闷头吃了一拳,就以牙还牙地打回去,凶得像头野性难驯的小野兽。流川从不哭,仿佛感觉不到痛意,抹抹头上的血就站起来,鲜红的血液像是给他戴上了一层可怕的面具。 看见他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来挑衅的人倒是吓哭了好几个。挑衅的理由也相当白痴,而且大多数跟流川本人毫无关系。 比如,暗恋的女生对流川有好感,流川在篮球赛上太出风头,流川长得太漂亮像娘娘腔,流川遇见前辈不鞠躬,流川不喊学长好,流川不跟人交流是自闭症。 白痴。 流川想不到其他词来形容,于是重复一遍。 全是白痴。 流川的父亲是医生,工作十分繁忙,母亲是小原流的花道家,常年在海外活动。他们之间的结合可以说是郎才女貌,相较于世上大多数平凡男女来说,无论身家相貌都相配到无可挑剔的地步。 但即使是这样的天作之合,相处中也不可能全无摩擦。流川的双亲都醉心于个人事业之中,无形中忽略了家庭。本想着有一个孩子或许可以粘合两人日渐崩离的婚姻,但流川的诞生并没有让情况得到好转。照顾新生儿的压力落在了母亲身上,她不得不中止了热爱的花道事业,在忙碌庸常的生活中度日如年。 流川继承了母亲的美貌,性格上却有更多父亲的气质——如同手术刀般精准锋利,只用于专业场合,也仅用于专业场合。他父亲是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流川也有轻微遗传,并未确诊,仅是有偏移值的倾向性判定——他对周围的人缺乏兴趣,兴趣也寥寥无几,除了篮球外没有其他爱好,擅长空间记忆,能清楚地辨明场地上各人的位置,却在其他方面学习困难,成绩相当一般。 不通人情并非缺点,在适当的场合,它所提供的是超乎寻常的专注力,刻板行为固然稍显怪异,但竞技运动正需要日复一日的持久训练,空间记忆能力对球员来说至关重要,它能辨明每个人在场上所处的位置,便于采取下一步策略。 流川的父亲立刻意识到流川在篮球运动中无比伦比的天赋。 换言之,流川是只靠篮球就能活下去的人。 但这也意味着,流川难以和他人建立亲密关系。即使身为父母,也无法踏入流川的世界。那里太拥挤。 流川的双亲在最初的怅惘后,迅速察觉到了另一种便利。在别的家长还在为哄不好哭闹的小孩而焦头烂额时,他们只要把篮球递给流川,就能换得一个清静的下午。他们不必像其他父母那样担心受怕,为孩子的未来忧心忡忡,只需要无条件地支持流川,流川就会朝他心中的圣殿无止境地前进。 这让流川的父母感到了安慰。 在确定了他不会停留原地之后,他们也选择向前走。 流川敲门。 在楼下他就看见灯是黑的,樱木可能已经睡死在床上。但他还是走上楼梯,在樱木门前不懈地制造噪音。 樱木家的门铃坏了,电线断在半空,也没找人来修。楼道里的灯亮一会儿就暗下去,很微弱的样子,时不时会有波动的频闪,流川仰头看着,专注地数着间断的秒数。在他数到第四个二十五秒之后,樱木打开了门。 樱木穿着睡衣,一条裤腿还挂在膝盖上,可以想见睡姿的不羁。他大力揉着眼睛,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才把眼睛撑开一条缝儿。 这一看不得了,樱木的眼睛立刻瞪得老大。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只穿着篮球裤的流川。 流……流川! 他又揉了揉眼睛,好像见鬼一样,表情称得上匪夷所思。 流川不理他,径直踩掉鞋子走进去,熟门熟路地找到樱木的被窝钻进去。他全身都冻透了,齿关咯咯地打战,如果说话一定会被樱木发现。 樱木梦游似地跟着他,盘腿坐在榻榻米边,一脸恍惚的神情。他捏了捏自己的脸,又伸手去捏流川的,流川的脸冷得发僵,像冻实了的雪一般。 樱木一下清醒过来。 原来是真的流川啊!他梦呓般地感慨道。 我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流川抬起下巴,睫毛向下撇着,在眼睑下落一阵倨傲的影。他抿着唇,脸上还是冷冰冰的艳丽容色。但樱木却无端地看出了一点红来,也可能是外面冻的。 被窝里蠕了蠕,流川踢出一堆衣服。 樱木忍着困意捡起两件,抱怨道:这更像色情片了啊。 流川瞪他。 要喝水吗? 樱木把厨房剩下的热水倒出来,想了想,给流川找了条裤子。 流川不客气地穿上了,披着被子做外衣,把自己窝成一个三角饭团。樱木撑着膝盖和他对视了半天,还是想不明白流川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总不能是他夜有所梦真的成真吧。 你怎么来了?樱木问。 流川小口喝水。 烦。他说。 上次见面你不是挺开心的?难不成加训了? 是人·很·烦。 流川加重了语气。 他这么说樱木就明白了,十有八九是跟人打架了。 ……有挨打吗? 流川摇头:我把盆砸他头上了,盆破了,一直通到他的脖子。 樱木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笑得在地上打滚。 他笑得肚子都酸了,才想起来要问问原因。 哈哈……哈……诶哟……为什么打架啊…… 流川瞪他。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 啊? 樱木一头雾水。 有人用下流的眼神看我。 啊? 樱木挠头,有点不确定地说。 ……是说我吗? 流川一拳砸到他头顶,樱木噗叽倒进被子里。 ……白痴。 这个白痴真是让人受不了。 不过心情比之前轻快了很多。 樱木爬起来,他已经适应了流川的突然发难。不过流川跟洋平不同的是,流川不会收敛自己的力气。没有什么差别,对待每个人都一样。这可能算是流川魅力的一部分——冷酷的魅力。 就这么生气?樱木问。从训练基地到湘北可是一段不远的距离。 不想待在那里。流川说。就算在街上睡觉也比那里好。 这样啊。 流川在等樱木开启嘲讽。但樱木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流川想起樱木本来就是个不良,打架挨骂估计是家常便饭,流川这点小纷争他完全不放在眼里,自然也懒得发表议论。 困死啦,要睡觉。 樱木伸手把他往里面推。 他刚一躺下,流川就感到床铺的逼仄。洋平小小一只,睡相也很安稳,占不了太多空间,但樱木放开手脚,就像是肆意生长的大树,把流川的地方占的一点不剩。流川手脚并用,捍卫自己的领土,樱木看准时机抢走所有的被子,两个人在狭窄的榻榻米上一通混战,完全忘了要睡觉的初衷。 流川气喘吁吁地抓着被子的一角,不肯放手。 给你给你! 樱木手上一松,自己去柜子里翻找被褥。他把被子砸到流川头上,破坏了他柔顺的发型。 上次你用过的,还没来及洗。 他关了灯,流川也铺好被子躺下。黑暗的空间里只有两人匀净的呼吸。流川有点困,却还不想睡。樱木的胳膊贴在手边,热热的,即使没暖气也不冷。 樱木翻身的时候,手臂偶尔会蹭到流川,带来透着暖意的丝丝微痒。很奇怪的,虽然樱木也用那种眼神注视过他,但流川没从想过樱木有强迫他的可能。他想,他是信任樱木的。 信任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建立起来的,没有速成的路径。安西教练把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的时候,流川只感到汗毛倒竖,私人领域被侵犯的不快和自身被污染的感觉让他拿着毛巾擦了好一会儿手。但现在,他的感觉变得很单纯,仅有樱木的体温和他皮肤的触感,之前纷乱的情绪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接触在一起的事实,就像掌心接到篮球的那一瞬间,手心里饱满的弹压感。 原来接触也会如此不同,人和人竟然真的会不一样。 流川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