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阵前怀旧一时惘

    理所当然的，攻打赵壁的事也变得易如反掌起来，至于李靖夜诣帅帐请罪之事，也大抵是无人所知。

    杨素原本的意思是进军介州，正与诸将谋划时斥候来报，说介州的叛军不战而走，弃城而逃。

    “如此一来，便可尽早决战。”杨素轻松地说，甚至有几分谈笑风生的意思。

    杨玄感和李密交换了下目光，前者斟酌着问：“士兵们连克数城，是不是让他们略略休整一下？”

    杨素尚未说话，一旁的项羽便先哼了一声，大有不以为然之意。

    杨素大乐，对杨玄感说：“知道项王为何不肯收你为徒吗——药师，说说你的看法。”

    李靖起来，一欠身：“是。依末将来看，将士们连克数城，rou体上疲惫虽不免，精神上则是斗志昂扬，皆磨拳擦掌，欲与敌军决一死战。倘若借着这股志气与敌作战，必能一击克敌，但如若迟延不定，人心不免有所浮动，便难以迎战了——这便是一鼓作气的道理。”

    李靖刚说完，便感觉到一旁韩信热忱的目光，稍微一碰，李靖便感到那股热意殷殷如洪流，混杂着赞赏，欣慰，自豪，还有数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思，竟是guntang无比，烫得李靖心头一颤，心乱如麻，居然不敢再与韩信继续对视下去。

    杨素在上首点点头：“药师此言颇有见地——不过还有一方面，那便要从敌军来看。他们被我们攻下了数座城池，正是人心惶惶之时。假如我军休整，那敌军自然也有了重整旗鼓的机会。我们士气弱了，他们士气强了，这岂不是由敌弱我强变成了敌强我弱么？”

    杨玄感低下头：“是儿子想左了。”

    杨素站起来：“药师是不世出的英才，没有齐王殿下也会成就一番事业。你要学着点——好了，传我的令下去，留一上午清理战场收拾行李，下午拔营。”

    韩信与李靖出了军门，此战过后，只见得一片尸骸遍地，偶有阵阵呻吟声传来——不知来自已方还是叛军的伤兵。杨素下午拔营的命令已下，人人忙作一团，怕是没时间看顾他们了。

    两人沉默地行走间，韩信的目光却忽然粘在一面军旗上，久久不移。李靖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正是一面绣着“汉”字的军旗，破破烂烂的，已沾染了许多泥土。韩信就这样怔怔地，近乎惘然地站在那里，看了这面军旗许久，黑色的衣摆和剑上黑色的穗头一同在风里飘起来，从远处望去也如同一面军旗。

    李靖一下子便意识到他的师父在想什么，心底突如其来涌上一股类似于烧心，却远比烧心更沸腾，更铭刻入骨的情绪。他终于意识到，他的前辈，早已将最好的年华，最热烈的雄心毫无保留地献给了另一个人，而那份炽热的感情据今数百年，却依旧能够耀武扬威地刺痛着他，这是比怀才不遇，前路不通更为深刻，更能让人为之疯狂的，火辣辣的疼痛。

    李靖用余下的理智拼尽全力地克制自己，最终只是默默地拉拉韩信的衣角，低声说：“师父，我们该走了。”

    韩信回过神来，点点头，对他一笑：“那我们走吧。”

    两人回到营后，片刻便轻装上阵。

    浩浩荡荡的大军黑压压地向前耸动。杨素把李靖召到阵前，与他并驾齐驱，言笑自若，风度从容。可李靖一低头，便能看见杨素靴子上那一抹深色的痕迹。那是血液的痕迹。这并不意味着杨素受了什么伤，而是……李靖心情抑郁地想，拔阵前，杨素一定又砍了数百名军士的脑袋，然后，就如同现在一般，若无其事地用靴子踏过那片已经被血液浸泡至殷红的土地。他这样想着，便似乎又闻到了空气中有铁锈的味道。

    杨素忽然转头看向他：“药师。”

    “末将在。”李靖抬起头。

    “你知道我第一次上战场是什么时候吗？”杨素从容道，“那年我三十三岁。主将是宇文宪。他是个好人。后来他遇了险，被齐军追击，我和十几个人断后，战斗了一天一夜，都说人生苦短，可我那时却觉得时间怎么那么长？每一秒，都如同一个百年，每一个百年都有人死去，而我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我，只能机械地，无意识地挥动着手中的刀。”

    李靖专注地聆听着，又注视着面前逐渐逼近的敌军，心脏砰砰跳动。

    “药师。如果有一天，我遇了险，你，愿不愿意也为了我，转过身，挥动手中的刀？”

    “楚公是当世名将，必不会使自己身临险境。”

    “万事皆有可能。”杨素正色道，“我现在只需要我的士兵回答主将所问的问题。”

    李靖沉默了许久许久，杨素的目光也落在他身上许久许久。随后，李靖慢慢道：“我会的。我会这样做的。”

    杨素没有告诉他问题的答案是否正确，他突然提高声音，环顾左右，用马鞭一指，“那个人，便是杨谅。旁边那员老将，是萧摩诃。”

    杨玄感在后几步，快马跟上来，拍拍身下枣红马的头，昂然道：“待儿子将杨谅的脑袋取来！”

    杨素摆手：“玄感。你又犯老毛病了。我看郎君未必就想要他亲弟弟的命。”

    项羽甩了甩鞭子：“那我就和韩信取了那术士的命。”

    韩信一笑：“没想到项王主动提出与我并肩作战，不胜荣幸啊。”

    项羽挑眉：“别告诉我你从来没这么想象过。”

    韩信报之以微笑：“那项王就没这么想象过吗？”

    二人正谈笑间，对方军队却传来异动。不一会儿，对方传令官来报：“萧将军请求阵前单挑。”

    众人皆是一愣。将领单挑决一胜负多是小说家言，实际上并不多见，因此就连杨素也思考了一会儿，才说：“叫你们将军亲自到我这儿来，亲口告诉我。”

    不一会儿，萧摩诃便策马到他阵前。

    “萧将军。”杨素微微一侧身。

    “杨素。我要与你单挑。”

    旁人皆是一惊时，杨素却依旧气定神闲：“为何呢？”

    萧摩诃面容凝肃：“我的从者已经死了。但即使我还有从者——我也要凭自己的力量，进行最后的战斗。”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恰能让阵前六人听得清清楚楚，霎时间，都被这股坚定的豪气所感，项羽更是按捺不住，低声赞了一句：“好！”

    杨素点点头：“我年老体衰，恐怕不能与你一战。不如你从我的手下里挑一位与之决斗。”

    萧摩诃也不反驳，只是一一扫过了阵前六人，最后停在项羽身上。

    杨素问：“你确定？”

    萧摩诃不答话，只是盯着项羽，驱马到他面前：“能败于项王手下，是我的荣幸。”

    项羽大笑：“孤虽为英灵，但孤保证——不用任何法术，单凭rou身和这一柄枪与你对战。”

    于是两人排开阵势，便开始对战。韩信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心头一动，原是自己在四周布下的阵法被触动了，术士方位已现。韩信望望战局，思忖着项羽取胜只在十回合之内，便一人遁去，去追那术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