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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不换

    “李夫人,在下……”崔蕴行依然没有来得及说出话,卫照芩走过来:“崔公子!”

其实这么被撞破,早就已经大祸临头了,可她想起这世的崔蕴行并不是那么的无情,曾在她父兄入狱、崔府中落时,肯花大笔钱跟丁老板周转,还肯出面求宣义侯去与靖安伯交涉。

“我有要事和你一谈。”她站在他的身前,异常小声道,这用的是她自己的声音。

穷途末路下,她别无他法的与他打赌,赌他还认得出这把声音,或者也是在赌他还会手下留情。

在这阵沉默之中,她预算起各种后路,大不了这就与李将军撕破脸,然后跟着阿翯带走广白远走高飞,至于父兄的性命只能等事态平息后再来劫狱了。到时候李齐不会坐阵常阳,阿翯那么多的江湖好友,劫狱并不是什么难事……

“你抬起头。”

站在人来人往的门口,她顶住耀目的日光,浑身僵硬的仰起头,凝着这张自离别后便没有再想起的俊容。有些人有些事淡忘得再彻底,再见面时依然不可避免的耿耿于怀。

确实如庄昔翯所想的一样,曾到过生儿育女、饮恨而终的地步,又怎么会真正的释然而待,特别是现下这般境况,一家的性命全捏在他的嘴上。

他一如既往的负着一手,摆着云淡风轻的姿态,薄唇轻启指责她:“我以为你有更好的选择,眼下怎么又会如斯田地?”

“我们去对面茶馆说话……可以吗?”话出口了须臾,才记得追加一句请求。卫照芩手心全是冷汗,眼神泄露出惊恐至极的状态,她拼尽全力才压制住身体的抖动。

“时至今日,你依然觉得我会害你吗?”

卫照芩怔怔的盯着他的背影,死里逃生般停在原地渐渐平复好情绪,对仅剩下的那名护卫道:“你跟我来。”

如果没有遇到真正的崔蕴行,假的崔蕴行会在这间棋馆里消失无踪,谁都不会再遇到他。

偏偏这个时间,偏偏是这种阴差阳错……

两人在对面茶馆找了一个厢房坐下,卫照芩攥紧袖口,眸子无处可放。

崔蕴行也没有看她,望着打开的窗口,也不知是不是在留意棋馆门口出入的人影。“我收到李夫人的邀约,两刻钟前才从将军府出来。”

他没有对她有任何疑问,反而说起自己的事情,卫照芩实在不知道如何应对。

“我实在不知自己做过什么事情,惹你这样提防。”这一世的崔蕴行非常无奈的苦笑道。“我让你留住清白之身离开崔府,不问你原由,如此放任着你,难道你还不懂我在想什么吗?”

卫照芩对上他的视线,“事已至此,我不懂,也不想知道。”

“我以为你会想回来的,终究还是……多想了罢……”

这低落的神情与幽幽的语气实在不像他本人,若不是里面的大戏还在上演,卫照芩都以为是庄昔翯扮演的了。“那……你这次还可以放我走吗?”

“你知道李夫人邀约我的用意吗?”他不回答,又自顾自说话。

卫照芩不得不顺着他意,“因为你与李小姐的婚事?”

“婚事?呵……”紫玉扳指摩挲着杯沿,崔蕴行蓦地砸在地上,青绿色的瓷片碎了一地,吓得卫照芩差点从凳子跌下。

“我与李小姐只有过数次会面,没有余的发展,连我也是今日才得知李夫人的打算,你从哪知道这场无头无脑的婚事?”

他黑曜石般的眸子少见的蕴藏着狂火怒海,卫照芩不明白这么大的怒气怎么说来就来,还是出在这般冷静自持的人身上。“我……我只是猜的……”

“卫氏!”崔蕴行双手撑在桌案上,俯下身来跟锐鹰般盯着她,冷若冰霜。“你现在还不肯说实话吗?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把我耍得团团转,如今却要我还护着你,你的心是不是rou长的,还是没有心?”

卫照芩往后退开,望了眼门的方向,霎时万念俱灰,要是这么跑了,她也跑不掉啊!

她只得鼓起勇气,“崔公子……我也没有害过你,你何苦紧紧相逼。你有财有貌,天底下的女子都任君选择,就连权贵之女都倾心于你,你已经得到了天下间很多人梦寐以求的身份地位姻缘,何必去自寻烦恼……”

崔蕴行冷哼一声,“果然是个没心肝的,连最简单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都不懂。”

这话明白得让她也不能再装傻了,崔蕴行竟然喜欢上了她。“崔公子不要再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了,既得李小姐,何须三千水。”话下之意是:我不愿做那一瓢水,李小姐才是你那只取一瓢的水呀!

崔蕴行坐回去,情绪来的快去得也快,都化作一声叹息:“世事当真奇妙,昔日我以为你是贪图荣华富贵,如今你竟也当我是那攀龙附凤之人。”

“你似乎什么事都知道,那你知道如何能让我摆脱这门婚事吗?”

卫照芩今日实在经历了太多的震惊了,一时说不出话来,思绪蓦然回到上一世的时光。

那个新婚之夜坐在围栏一角望月的孤独身影,见他走了她偷偷上去查看,角落里放置了几个空着的酒壶。当时她不为意,现在便明白了,若不是被强迫又怎么会在良辰吉日里,一人独坐喝了好几壶酒。

她以为崔蕴行和李尚风是两情相悦的,他们是世间最美好的姻缘,其他人是那么的多余。

原来竟然不是,那她之前的那些哀怨算是什么?果然一切都是“同镜花水月,梦中人不知”!

“崔公子,我也并没有那般神通广大,我认为若是你不如意,还不如照实与李夫人说了吧。”卫照芩心里也不替李尚风感到惋惜,虎门之后何愁无婿,何苦蹉跎岁月耽误终身?

“罢了罢了……”崔蕴行自行倒茶,似乎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恢复了跟往常一般云淡风轻的模样。“我便知无法挽回,你今日扮作李夫人是何用意?”

说到这里卫照芩惊觉时间不早了,她还要回去布下一局,便照直道:“崔公子,今时不同往日,我当初投奔将军府是为了救父兄出狱,可天下的府邸都一般,进来容易出去难。今日之举纯粹自保,只想能想离开此地,从此不再回来。烦你放我一马,今日之恩铭记于心,他日定必涌泉相报。”

“你要离开常阳?”

“确是。”

“呵……”崔蕴行饮了一口热茶,慢条斯理的道:“你这不是唬我么,那你走了还怎么报恩?”

卫照芩愣了一下,连忙回道:“崔公子我不是为了脱身才说出来的借口,若是……”

却听他摆手打断,笑着道:“这便走吧,想来敝人也算是富甲一方,怎么会有需要你帮忙的时候。”

卫照芩这下更是诧异,他居然没有丝毫为难自己,就这么放走她了,要知道若是他此时抓住她交给李将军也能立下一笔功绩,便只有好处不会有坏处。

当年她为着容色迷恋过他,那时却是没有细看过这个人,现下经历得多了,有些情节细细想来是自己曾被蒙蔽过。他明明可以不还那卖身契,不还那万两银票,更可以去将军府把偷跑的她抓回去,只要他想她便只能终身烙印在崔府里,可他从来没有如此强迫过她。

他一步步的放纵,本以为是凉薄到底,岂料他会用父兄的性命请求她留下来。直到这一刻,他还是不求私欲放走她,若不是真的有过真情实意,又怎会默默的承受?就算前世有过诸多怨恨,此刻也完全消弭了。

“崔公子……”卫照芩站起身,改观后头一次对他展露出笑容。“后会有期。”

卫照芩走出房门,回头再看一眼,他磐石般坐定,始终低着眸,神容无波无澜,像极了前世初见的情形。

“广白,你说我们能不能在这里偷偷抓一些鱼儿回去养着呀?”

少女蹑手蹑脚靠近清澈的池水,那边沿的土湿滑松软,头顶垂下几缕稀疏的枝丫,她便揪住那枝子弯下腰肢,伸长着手去掬那池水里的鱼儿。

“小姐!你旁边的亭里坐着个人。”

少女吓了一惊,抬眸去看的同时,手一滑差点脱开细细的枝叶。

“啊……”因为她的尖叫,他漫不经心的抬头望过来,却见岸边有名绿衫少女腰肢横折,两只雪白的柔夷摇摇晃晃的抓住树枝,那细细的腰肢弯下去的弧度看起来优美得紧,像是迎风舒展的柳枝。

他望着她,她也花容失色的对视着他……

没想到他就这么收回视线,全神贯注的盯着桌上的棋局,竟没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这个初见让她印象如此深刻便是因为她以为他只是在避嫌,后来得知他竟是这府内的主子,当时真是难过至极。

已安然坐在马车里的卫照芩百感交集,前尘旧梦,无论是前世还是往后的生生世世,便也都此生不换。

能遇到庄昔翯,此生不换……

第五十九章:调虎

在与崔蕴行的交谈中,卫照芩得知李夫人一直待在屋内连院子都没有迈出去,如此才放了心。

她回到暗室里卸下面上的伪装,穿上庄昔翯备在石床上的衣物,把所有遗留下来的物品烧毁,举着火把勇敢的闯过白骨尸骸遍地的刑房,把那些灰烬倒入暗沟里。一切都毁尸灭迹后,匆匆去到出口,头先探出去,已见到一名穿着藕荷色斗篷的人等着。

听到动静,那人抬起一直低着的头,掀开紧紧闭合的帽子,原来便是广白。广白脱下那身斗篷递过去,压低声音道:“姨娘,你总算回来了,我在这里快吓死了。”

卫照芩接过来套上,两人主仆身份重新互换。她学着广白刚才的样子,把帽沿收拢起来,头低下去,完全的遮住小脸。虽然现在就是她本人不必掩饰,但是如果不跟之前那样走出去会让人起疑。

昨日庄昔翯用广白的身份出去时,便用斗篷遮脸试探那些护卫,果然从屋子里出去的人是不会被检查的,更何况现在是深秋,冷得很,这样的举动也不值得关注。

乱世堆旁是一片竹林,虽然那几名护卫目不斜视的站在原地等待,可是卫照芩也明白,广白在乱世堆里逗留这么久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这些护卫也必定会禀报给李将军去查探,到时候那处荒废的刑房可能就藏不住了。

卫照芩看向云校尉问道:“李将军回府了吗?”

“回卫夫人,李将军正在北苑歇息。”

“带我去见他。”

卫照芩要见李齐,只需要通传一声便可,无论任何时间地段。

那云校尉进去不过片刻,便出来请进卫照芩。

卫照芩放下帽沿,露出一张凝玉般洁白的小脸,径自淡定的坐下,跟往常一样开门见山:“将军,查获余孽可有进展?”

李齐魁梧的身躯坐在桌案后面望过来,道:“我知仙姑使用法力伤身,这件事本来不想扰了仙姑。”话是这么说,李齐也不是吃素的,凭本事得到的高官厚禄,怎么可能毫无作为,是以一直没有找卫照芩算测先机。

“左右在府中无所事事,便是消耗一点也无妨。”卫照芩从怀里取出一幅羊皮质地的图象,走上前去。“劳烦将军放一下。”

李齐把黑檀木桌上的书页卷宗粗粗的折叠起来,放入抽屉里。然后把卫照芩递来的图象平铺上去,问道:“这不是河图之象么,仙姑这是何意?”

“将军可有常阳城的地图?”

“自然有。”

卫照芩望着他转身翻找的背影,倒也镇静得很,只是心中把接下来的言词再梳顺几遍。

李齐把找出来的地图放到图象旁边,卫照芩又问:“方便用你这桌上的笔墨?”

“仙姑用也无妨。”

卫照芩便抬起袖子,拿起那狼毫笔,用力摁在墨研里的浓液里浸满了墨水,却轻飘飘的一口气在常阳地图上点了几十个黑点。

李齐留意到这几十个黑点和河图之象的方位是完全一样的,便问:“图象和地图两者似乎有相似之处?”

“确是。”卫照芩把笔放回

原处,“我可以用河图之术替将军推断出孽人眼下的位置。”

李齐浓粗的黑眉毛抬起,颇是惊讶:“愿闻其详。”

“关外五行门信仰五行术数,跟随中土五行学说发展。三个白点在内,八个黑点在外,便是青龙星象,五行为木,这是春木派信奉的东方。”

“四个黑点在内,九个白点在外,此乃白虎星象,五行为金,便是金榜会信奉的西方。”

“余孽必然藏身在这二十四个地点内。”

李齐仔细端详这二十四个黑点,常阳本来就是一个偌大的城市,更别说这地图还有城郊的方位,一东一西便是跨越了数百里的路程。虽然他手下有几万的士兵,但也不是能一下子全调动过来,并且如此大费周章必然打草惊蛇。

“仙姑能否推断出更精准的方位,或者把范围再缩小一点。”

“未尝不可。”

另一边庄昔翯正内心慌乱的应付着李尚风,他在为卫照芩争取最多的时间,只要把李将军调虎离山之后,李小姐便无最好的应援。

他好说歹说,哄着李小姐下了好几盘棋,眼看天色已暗才肯放人。那李小姐与他依依不舍的离别,在六名护卫的庇护下,缓慢的下楼走出去。

庄昔翯在屋内飞快的脱下外衫,露出里面的夜行衣,掀开假皮,全都扔进炭盆里,抓过桌上的酒壶往里倒,烧毁掉踪迹。

他从窗口跳出去,灵敏的跃到屋顶处,巨快无比般的趴到瓦片上,眯着眼睛往棋馆的门口看下去。夜里的巡捕少了很多,这条街上只有伶仃几名巡捕毫无精神的巡逻着。

果不其然,这四周都是土净宗的眼线,李小姐一出棋馆便惹来一番激烈的打斗。

李尚风在护卫的拼死保护下,总算上了马车,充当车夫的护卫拉动绳索驱马前行,马车没有滚动出几丈远,车轮却滚了出去,显然事先被人动过手脚。整个车厢便发出巨大的震响“砰”的塌下去,结实的车厢虽然没有散架,但是若不出去便会被人瓮中捉鳖。

五行门眼下便剩了土净宗,这行人自然也是发了狠,不要命般去抢夺李小姐这个诱饵。上来的几个巡捕死得干脆,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命丧黄泉,霎时空荡荡的街道吵杂一片,不少家丁打开门往外探看,吓得“啪”的阖上大门,再也不敢打开。

李小姐从车厢里跃出,抽出腰间长剑格挡那些无情的刀剑,可这些穷途末路的恶徒把她围得插翼难飞分,她一时只能靠着车厢防守,无法突出重围。其中一名护卫在其他人的照应下,脱身跑回李府请求救援。

这棋馆离得别馆近,轻功脚程不过一刻,李尚风等人才如此放心的在棋馆待这么久。可这一刻钟如同蚂蚁赶跑,几名护卫已然快支撑不下去,身上多处受伤,幸亏主子身手不凡,硬生生的能抵挡住这一波波凶猛无比的进攻。

庄昔翯瞥到拐角处赶来增援的将军护卫,心里暗道不妙:这李小姐果然是能打的好手,这么一群亡命之徒竟然对她无可奈何,怎么还会有这么多的护卫到来,看来芩儿那边也并不顺畅,恐怕计划到这一环要失败了。土净宗门徒能不能逃脱已然难说,更别提要活抓李尚风了。

就在庄昔翯垂头丧气之时,萧飒的衣袍声和脚步声交杂响起,屋角各处突然出现了几十名黑衣人,直奔打斗的方位而去,纷纷加入土净宗的行列中,战局并非就此终结。

庄昔翯留意到那群黑衣人的武器是“铁骨扇”和“百花笔”,这是‘金榜会’和‘春木派’的独门武器,是武器也是暗器,jian诈狡猾至极,扇中开出毒针,笔中绽放毒液,简直防之难防。看来柳扶星并没有完全把这群狡诈的恶徒一窝端呀,还是有不少漏网之鱼。

那群增援的护卫恰好而至,更加出乎意料的是,这些护卫加入战斗没有多久,很快就倒下去。

庄昔翯惊讶至极,这不过是普通的官兵,武功难看得紧。这么说来,芩儿那边便是办妥了,李齐眼下便是把好手全都分派出去了。

蛰伏在屋顶只露出一双黑眸统揽全局的少年,阴冷得像是一条毒蛇,若不是将门之女,恐怕会被他亲自来料理。

他在六扇门这么久,见识和招呼过各式刑拘惩罚,六扇门的捕快没有一个手会是干净的,残忍起来六亲不认,白染黑,黑洗白便是六扇门的惯用套路。

第六十章:下策

“卫夫人,属下有急事求见!”

广白打开房门,那云泽然顾不得礼数,急匆匆的走进去,“卫夫人,属下让两名近卫守在此处,属下有事需要出去一趟,届时便会跟将军解释。”

卫照芩自然知道是什么事,去救李小姐呗,可是府内雷厉风行的那群武士绝大多数被李齐遣差去了,留下的好手不多,全在她和李夫人这里。

卫照芩不知庄昔翯那边进展如何,便试着套话:“眼下余孽未清,将军千叮万嘱你们要守在府里看着我们。”

云泽然洪声震荡:“卫夫人莫怕,余孽全去了外头至害小姐,属下若是不去救助,恐防万一……”

“那你便去呗,早些回来。”

得到首肯,云泽然转身头也不回的走出。卫照芩在窗笼下看到护卫们小奔出去的背影,想着她会不会过于宽心了,是不是应该拖延云校尉一段时间才对?

隔日午时,李齐领着大批军士风风火火的赶回来,老远便见着朱红大门钱站着几列满脸尘土,满血血污的兵士,自家的妻子白氏正立在他们中间。

笑容便僵在脸上,他跳下马去扶着白晓晴询问:“夫人,发生何事了?”

白晓晴睁着红通通的眼瞳看着他:“你女儿没了……”

那李齐这回竟没有召唤她出去,怒火攻心间直接来到这处从来没想过踏入的院子,卫照芩早就在屋内饮茶等着了。

广白开门见着那雄伟得像是一座小山般压在门口的李将军,惊乱不已的跟在他身后。“姨娘,姨娘……将军来了……”

“卫氏!”那李齐也不喊仙姑了人在外间就大叫。

卫照芩慢悠悠的走出来,不慌不忙还请李齐坐下再说。“将军可是因为李小姐被抓走之事来寻我帮忙?”

广白真怕李将军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会吃下自家主子,可是主子却要她去关门守在外面。

“卫氏!”李齐没有接过她递上的茶,粗黑宽大的手掌极力压制着才不至于砸了这硬木嵌钿八仙桌。“你调走我去抓那些匪徒,岂会算不到我女儿的危难,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既然到了这一步,卫照芩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依然面不改色的道:“将军在常阳缉匪的时间越久,我便得留得越久。”

“你在说什么?我的公事怎会与小女有关?”

卫照芩冷笑一声,“将军也知你是来办公事,怎么妻女全携着来游历风光了?”

这话堵得李齐无法反驳,可事态紧急,他也容不得她在绕圈子。“就算我的作风不当,那你为何要害小女?”

卫照芩眼也不眨的道:“我只是要替将军尽早解决匪患,何来加害过李小姐。将军身负重责,也知个中隐患,竟让夫人和女儿陷入险境还不加以阻止,反而让李小姐天天在外头跑动。树大招风,李小姐得来这种下场全是将军溺爱。你不反省自身问题,却来问我为何引你离开,难道匪患会特意等着你挑个良辰吉日、安顿好妻女去抓的?”

一个在朝堂为官多年的高阶将军怎么会这么容易被糊弄过去,李齐被这一通说教气得不轻,火冒三丈间倏地站起来。“卫氏!我不跟你打嘴皮子上的活儿,你若是不把我女儿弄回来,我就……我就弄死你的父兄!”

卫照芩知他说到做到,心头一颤,却依然死不认账。“我若不是在此历劫何须看你一届凡人的脸色,李齐你别把我也逼急了,我便让你家宅不宁,!”

“你!”已被摆弄过一次的李齐不会再轻易相信她的话,心里猜疑四起,又因为心急如焚而脑涨智昏,恼羞成怒的传令:“人来!”

“把卫氏抓入牢房关押!”

“将军别是后悔了好。”

李齐震怒的看着这小小一个女子死到临头,竟然还敢大放厥词。

这是卫照芩第一次来至监牢,若是之前没有来过的话,她早就被监牢里的蛇虫鼠蚁吓得哭泣不止,可幸亏之前被庄昔翯带过来这种地方,并且自己也出入过好几次那刑房,那里还更可怕,那么多的白骨还黑得像是吞噬人般,风声听起来跟鬼笑一般。这里至少是人声,用稻草盖住好歹避开鼠虫,不过就是冷了一点。

卫照芩和广白抱在一起互相取暖,心里在思忖着接下来的出路。只有两条,一是李将军想通了来找她,她便能施展接下来也是最后一条计谋,二是等阿翯想办法来救她。不过她更倾向于前者,后者风险太大。

从来没有试过这么大危难的广白哭哭啼啼了好久,心灰意冷的觉得要死定了,便一直在那里说些类似遗言的话。

卫照芩也没法安抚,况且她想得再乐观处境还是堪忧的,说不定两条出路都走不通,那便只能走到阴曹地府了。

老天好不容易让她重生便是怜悯着她,怎么会轻易的让她死去呢,至少……至少要和良人到白头的!

卫照芩入狱的消息庄昔翯也是隔了两日才知道,李小姐被抓走之后,将军别馆封闭得连一只苍蝇都难进去了。

外头的庄昔翯心急如焚,担忧她会受到责罚或者折磨,一时间只想放弃全盘计划,只想去冒险劫狱。

可若是这样的话,她的父兄还有成兴镖局一门几十条性命都会受到牵连,两人做的这么多都不过是为了救出她的父兄,岂有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道理!

事到如今,唯有出此下策了!

李齐接过亲卫送来的书信,脸色一变,巨掌拍在桌案上,瞋目切齿的叱道:“土净宗让我用金榜会、春木派的帮主来换李小姐,竟然还提到多加一个柳扶星。柳扶星这种江湖鼠类匿藏得比登天还难找,土净宗怎么会大放厥词?必定是有人搞鬼,你去查一下,是谁放言柳扶星在我这里的!”

这一查倒是没有查出来是谁散播的谣言,反而查到了柳扶星已被江湖侠士抓获的消息,消息指向柳扶星最后出没在灵草谷,极有可能被谷主匿藏起来。

李齐下重金聘请有能之士,打算涉身探访遁世隐居的灵草谷,强迫他们交出柳扶星,另一方面,对土净宗的追踪也没有停下来,可惜这群擅长易容和轻功的匪类,每次发现踪迹时去到都已撤离。

这种感觉邪门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每次都差一步,就好像被人盯住一般。

还没让李齐想到应对之策,日日茶饭不思的李夫人却来跟他要人。

“你说要把卫氏放出来?”

“郎君,尚儿一个女儿家落在那群恶贼手上,等不了那么久了。卫氏称她能算先机、通未来,不论是非真的有本事,抑或是装神弄鬼,只要能把女儿救出来,我们管不了那么多。”

“用这些匪类去和匪类交换自己的女儿,便是徇私枉法,日后若是被揭发那可是罪大至极,若被放逐出外便再也没有出头之日。况且我已找到一批奇人异士,不日将启程去灵草谷抓拿那逆贼。”

“郎君,尚不说你此番前去查找花费的时间人力物力精力要多少,更没有说要真的交换,既然贼匪一窝,我们何不一窝揣了?”

第六十一章:交易

天色有些暗暗沉沉,院子里的银杏树镀了一层薄薄的霜气,已经入冬了,这是一天之中最冷的清晨。

卫照芩已梳洗干净,端正的坐在一张通体透雕靠背玫瑰椅上,等着主事者的到来。

阴沉木厚重板门被推开,李齐昂首阔步先迈进来,身后跟着拢在紫貂内憔悴苍白的白晓晴。

眼前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精神颇足,黑亮的瞳仁依然带着青春的朝气,一点都没被深陷囹圄的艰难吓到或是畏畏缩缩。见着他们也没有站起来行礼,淡淡定定的坐着也不开口。

两人对这个少女更是觉得稀奇,也没有计较那礼数,李齐往那正中的太师椅坐下,白晓晴则是坐到卫照芩对面的玫瑰椅上。

李齐洪钟般的嗓音先开场:“仙姑,别来无恙?”

“呵……”既然能放出来,也知李齐是比无他法了,卫照芩便冷着眸,不再有任何顾忌。“将军,经历过这一遭我也明人不说暗话了。我既然能被弃如敝履,想必也无法再帮到将军一二。”

李齐语窒,眼睛瞪大似要发作,那白晓晴按住他的手臂,接口道:“卫氏何必与我们置气,你那尚在狱中的父兄想必还在等着你来相救。”

“是呀……”卫照芩双手捧住一盏暖茶,嘴上却是不咸不淡的回应:“我若不是要来救这人世的父兄,又何必入将军府委以虚蛇。我只想着尽快助将军办妥此事,好去下一处历劫,没想到将军倒是先送我一个大劫。”

“仙姑,不论您让我女儿被掳走是否是本意,眼下若是你能替我们算测出女儿的位置,我们会把您的父兄送回成兴镖局,也不耽误仙姑的仙游。”

与李齐这种主位者思虑众多不同,白晓晴只是母亲一心只想救出女儿的心情,便直截了当的承诺了卫照芩最想要的两件事,一是能救出父兄,二是离开将军府。

“李夫人,开始我也只想着这两件事,可是在将军让我折辱我之后,我便不想再多管闲事了。我的父兄若在柳扶星伏法后便可释放,或许他们命中注定有这一劫人为无法干预。而关于我的去向,我若是真的要走,你觉得你们能拦住我吗?”

面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女一身胆气谁敢疑,如此猖狂,可又这般稳cao胜券,若只是平常的心理战的话,那么这一仗他们必落下风,毕竟少女确实无懈可击,而他们最致命之处早就被人人攥得紧紧的。

这一次,不敢赌,不敢再拿女儿的安危来赌……

“卫氏!”李齐又急又气,握紧砂锅大的拳头。

白晓晴眼中的希冀黯然,却依然抓住丈夫的手臂没有放开,事到如今能搭救女儿的,都是那天上来的神仙;小仙姑若是要秋后算账,那便得顺着她的意。

卫照芩当着两人的面,就这么挺直身子、光明正大的走出将军别馆。广白吓得跟鹌鹑一般畏畏缩缩的跟着,她心里有无数的疑问却在这种气氛中连大气都不敢呼出。

卫照芩在刺骨寒风中走了几条街道一时也没有主张要去哪处,身上一个铜钱都没有。

去碧落门找庄昔翯不现实,似乎只能回成兴镖局了……

“夫人,需要雇用行走的人力车吗?”

不知何时,身侧站着一名衣着陈旧的车夫,他的身后停置着一辆两轮搭着布蓬的普通舆车。

卫照芩望着那双熟悉的眼瞳,挽起一抹动人的浅笑,“我身无分文。”

“去达心路分文不收。”

自她入狱之后,庄昔翯用后计引得土净宗不肯罢休,余下时间便只能每日等在别馆的附近。他相信她既然敢让自己入狱,那便能全身而退,而如今真的等到了,看来李夫人果真是那个最大的变数!

眼下的安然必不可能是真安然,不过靠着对方的弱点唬住了一时,李小姐若长时间不能回到李府,又会有新的危机出现。

卫照芩与庄昔翯汇合之后,决定计谋会继续下去,这时还需再下手推一波。

自卫照芩回成兴镖局之后,父兄尚未出狱,家中的一家大小死气沉沉,主心骨的担子只能落在柔弱的嫂嫂肩上。卫照芩手握家中的账簿,也没有想过要插手娘家的内务。昔日的家人知道她曾是那将军府的座上宾,也是客客气气的,没有提起她和崔府的那糟心事,日子倒也过得不算太难。

后白晓晴三顾镖局,也是一番谦和请求她出手相助。与李夫人接触多了才发觉这女人当真不简单,言谈举止、思想cao行极是离奇,让卫照芩无法坦然而对。若是要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那便是不像这个年代的人,也像是另一个重生过的人。

既然要足了脸面,也吊足了胃口,卫照芩便松口答应营救李小姐的事。只是提出很奇怪的一点,要用李将军的人,但是李将军不能再作主事。为了尽快救出女儿,李齐只好屈就。

卫照芩先是预测出李尚风的位置,只是这不过是一番虚假说辞,实际她也不会知道李小姐的确切位置,反正也不会有人能查探得到。而这番虚假说辞不过是为了抛出下一计——在下一次的预言下,这月月中果然在南方一穷乡僻壤处擒拿柳扶星,李齐等人大惊失色,柳扶星竟然不是在灵草谷,反而还在潜逃。

抓获柳扶星之后,按照土净宗的要求,去泰山之巅以人换人。

泰山是中原的五岳独尊,帝皇尊崇祭祀之地,同时山岭陡峭、地形复杂、气候难测,连本地人都不想上去。

若是土净宗要在泰山哪一处设局,也是很难预料的,可是卫照芩只是管李齐要了一队十二人的精兵强卫,这让想号令百军上山的李齐觉得不妥,可也只能任由她为之。

到了泰山那一日,已是半个月之后,还未到约定的日期。歇息那几日,官和侠合作,在附近查探消息,以防有诈。庄昔翯易容成普通的江湖侠士跟随卫照芩,并赠送了一件刀剑难穿的珍品——‘金丝甲’。

上山之前,他轻轻的跟她说道:“不怕,有我在。”若是出事我必先护着你,就算舍弃性命也在所不惜。

卫照芩安心至极,每回有他在自己都能转危为安。

“咳咳……”身后出现了一个无声无息的人在咳嗽,卫照芩回头去望,是一名穿着布衣的枯瘦老人,眼窝四周深深的皱陷进去。

“这是灵犀手罗绛前辈。”

“前辈。”卫照芩学着江湖规矩,抱拳行礼。

那老人眼神深沉,看得人头皮发麻,也不回话,转身往官兵的人群走去。卫照芩想起他是柳扶星的帮凶,便想出声阻止,庄昔翯摇头示意不用管。

卫照芩见那老人先是离得很近看着槛车里金榜会和春木派两位苟延残喘的帮主,然后才去看关押在囚车里的柳扶星,这次他站得更近,头几乎贴着栅栏,在那里看了许久才离开。

卫照芩想到罗绛前辈和柳扶星的交情可谓之深厚,是以对柳扶星的赴死行为感到惋惜。

穿着金丝甲,身上像是携着千斤重,这还要登到山顶,长期处于深闺中的卫照芩爬了不到一刻钟就气喘如牛,整个人脸色苍白,嘴唇一直颤抖。

庄昔翯非常担心的扶着她,后来还是让强壮高大的士兵弄来一滑竿抬着她上山。

山林草木郁郁苍苍,根本难以推测脚下的步伐是否有陷阱,只能亮着招子,竖起耳朵去留意四周,还时不时被隐藏着各形各色的动物惊吓到。

卫照芩眼角余光瞟到那罗绛走在最前头,身躯佝偻,手里握着一根黑得发亮、用青铜缕花的拐杖,边走边探触地面,有时候还会停下来观察好久。原来是来帮忙探路的,难怪非他不可,听说天下间最强的不是武功,而是拥有一手精湛绝伦的机关术数。

卫照芩听到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前方的罗绛也忽然停了下来,扬起手示意身后的人提高警惕,自己往前缓慢的走了两步,拐杖往浓密的草丛里戳了两下,霎时草丛里弹起一长排人造的棘刺。

所有人都围在一起,军官更是竖立秉甲防卫。罗绛又往前走一步,拐杖往头顶的枝丫一戳,树上突然罩下几块青色的铁丝渔网,却见他的拐杖尾端像是绽开冰花般,动作极其随意的划动,只让人见到眼前闪亮,那渔网已全数破裂,掉在地上。下一刻罗绛的拐杖头部又绽放了一朵黑花举在头顶,只见漫天的黑絮如鹅毛般飘下,罗绛手中的黑伞用着一种极快的速度旋转,格挡住所有的飞天毛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