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欧阳纯所在的这家私人医院有一间专属于她的VIP病房。

    秋意染黄的第一批银杏刚好就摇曳在这间病房的窗边，有风不时塞进几片银杏入窗扉，两三片落在地板上。

    静谧的房间内，耳边是削苹果的窸窣，欧阳面无表情地盯着窗边的银杏，病气缠绵的眉眼瞧着没有焦点。

    一个削好的苹果被递了过来，欧阳余光扫过，望向窗外的视线愈加冷然了几分。

    拿着苹果的那只手似是丝毫没有在意她的忽视，将苹果轻轻放在了她的床头。手臂收了回去，另一只手理了理手表和袖子。

    “看来你还没有想好。”

    欧阳听见了男人低沉的嗓音，只觉这些天来的痛苦与纠结都在瞬间汹涌至喉咙，又胀又烧，剜得她无法下咽。

    她张了张嘴，说出口的话听起来嘶哑得一点也不像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

    “这句话你问过很多遍了。”

    “可是你没有一次回答我。”

    “因为我喜欢。”

    “可是！你疯了······”

    文厉俊轻笑了声，他站起来靠近她的床边，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声音沉闷。

    他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欧阳立刻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文厉俊，她侧脸蹭在他的手心痴迷地仰望着他。

    回想起第一次两人相亲时见他，到婚礼上她隔着面纱与他遥遥相望，这个人几乎没有变化。

    他的矜贵，他的冷漠，历经十多年婚姻生活都未曾有一刻松懈。

    说来好笑，除了在床上，欧阳纯从未见过文厉俊像一个真实的人的任何一面。他总是绅士的、轻声的、自律的，但她深知他明明也是粗鲁的、嘶吼的、失控的。这些与他光鲜面具不匹配的负面的背后，完完全全就隐藏了另一个不为人知的文厉俊。

    这么多年来她坚信自己于他而言的独特性，哪怕不被爱也无法忽视的独特性。

    她觉得自己就好像守在一道从不曾打开的门前，一边自得于只有自己才有资格守在这里，一边幻想这道门后的世界，谁知一朝梦醒才发觉，自己守了多年的门后竟是一堵冰冷的墙壁。

    欧阳笑了笑，眼泪划过几颗打湿了他的手心，泄漏出几分央求。

    “除了这一件，厉俊，除了这一件其他任何事情我都答应你。”

    文厉俊低笑一声，如同是对无理取闹的心爱之人的宠溺，他动动手指刮掉她的泪珠。

    “我想要的只有这一件，你知道的。”

    他的手那么暖，话却字字冰冷。

    抽回手，文厉俊扣上外套随即离开了病房。

    “哼，能在这里见到这位文先生可真是难得啊。”

    “杨姨。”

    “哎呀我知道！”

    杨婆敷衍应付了白雪好心的提醒，望着文厉俊离开的背影，心里骂了句人模狗样。

    三人坐在楼下有一阵了，本来杨婆带着唐淇来医院的时候还想好好看看欧阳，实在没想到会碰上文厉俊坐在里面。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之前不都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又恶化了？”

    “医生说大概率是受到突然的情绪刺激，引发了病情恶化。”

    “这，这能有什么情绪刺激啊？”

    “不知道······”

    唐淇没有错过白雪眼底的犹豫。

    “婆婆，你先上去看看文姨吧，我想和mama多待一下。”

    杨婆理解，“哎”声上楼去了，留下母女俩聊聊天。

    “mama，文姨到底是因为什么住院呀，发生什么了吗？”

    白雪没想到被女儿看了出来，摸摸唐淇发顶，话在嘴里酝酿了几番还是咽了下去。

    “大人的事，小孩儿瞎打听什么。”

    “mama······”

    白雪捏住唐淇嘟起来的不满小嘴儿，自己没忍住笑出了声：“好啦，mama以后再告诉你。”

    “你文姨这边估计还得几天，最近降温得快，你上学多备一件外套······也不要熬夜，作业写不完第二天早上起来再写都行。”

    唐淇靠在白雪肩上不住地点头应声，却听她话锋一转问起了文月。

    “那个，你最近和文月，相处得还好吗？”

    唐淇眨眨眼，含糊嗯了声。

    “一定要记住mama跟你说过的——”

    “就算做不成朋友也好好相处，我知道我知道。”

    白雪看唐淇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真的很想把有些话摊开和她谈谈，很快又觉得没必要，孩子只需要想孩子的事情就可以了。

    橘城一中把这次秋游地点选在了离橘城附近的一个原始森林公园，除了自由活动和各类郊游，学生们还举办了一场关于森林环保的义卖。

    周洋洋和其他两个女生一组，正往小摊上摆放着各色的猫咪手工皂。

    “哇！不是我说啊周洋洋，一路看过来就你们这组最可爱！”

    周洋洋一巴掌打开苏星杨伸过来的爪子：“碰了就得买，十块，恕不议价。”

    “斯，瞧不起谁呢，我没有十块？再说了，这一路是谁帮你们辛苦搬过来的啊，是我好不好！”

    旁边的安娜瞧着两人的斗嘴“噗嗤”一笑，在箱子里翻出一块缺了半只猫耳朵的手工皂递给他，努努嘴：“喏，辛苦费。”

    苏星杨嘟哝着接过，看着眼前忙碌的三个女生：“诶，不是都是4人一组吗？你们这组怎么三个人啊？”

    “本来，我是想要唐淇和我们一起的······”

    “唐淇？！”

    另一个女生骤然拔高音量叫了声，周洋洋看向俞星冉，只见后者大大翻了个白眼。

    “我还以为你是要让苏星杨和我们一组才一直没找其他女生呢，怎么是唐淇啊？”

    周洋洋听出她语气里明显的不快，垂眼看了眼手里的包装盒，状似无意地问道：“唐淇怎么了吗？”

    “她不行啊！她很茶诶好不好，你之前怎么想的，算了算了还好她没来。”

    “怎么茶了？”

    俞星冉瞥了眼提问的苏星杨，又是一个大白眼：“看吧，只有你们这些男生看不来。”

    “那您来，您教教我什么叫茶，行吗？”苏星杨有些无语。

    “你们没发现吗？开学这么久她只和文月讲话，其他男生她都不理的。”

    “放屁，她也跟我讲话的好不好！而且前段时间他俩也没怎么——”

    “你要不要数数看她跟你讲过几句话，啊？你拿你自己跟文月比啊？”

    苏星杨气得直抽胸膛，周洋洋站在旁边一脸看好戏的期待，也不知道帮他说两句，他见状直接扭头就走，说服自己不跟俞星冉这种愚蠢女人计较。

    义卖摊位的尾端，环境已经比较偏僻了，但此处还是聚集了最多的人。

    学生们叽叽喳喳讨论着，其间还有一些老师和被吸引过来的路人，中心的文月正在介绍他们组涉及环保主题的一个简单科技项目。

    穿着西装校服的少年身段修长挺拔，正拿着他们设计的简易环境监测器，演示如何将其连接手机查看监测结果。

    声音清朗，逻辑清晰，一双平日里或睨或撇的眸子此时极专注地看着自己手中的装置，不时转过头和人群眼神接触，抛开义卖项目的创新内容，光是那道浅浅投在高挺鼻梁上的长睫侧影，就已足够引人入胜。

    如此少年英姿。

    苏星杨打眼这么一望，不得不说内心是服气的。

    文月这个人，即便在学校再是待人冷漠，但班上很少有人真的看不惯他。那身段和那张脸，分开放在哪儿都能让人侧目，更别说加在一起的还有个聪明好使的脑袋瓜子。

    自己要是他，绝对用鼻孔看路。

    文月讲解完，把剩下的部分分配给了其他组员。

    他远离人群，找了个安静地方，盯着那个名字，手机屏幕熄熄亮亮好几番。

    “文月？”听筒里传来唐淇的声音。

    还是没忍住。

    “那个，我mama······”

    “奥，我今天和杨婆婆去医院了，刚好碰上······我们上去的时候文姨已经睡了，听我mama说她今天状态，还不错。”

    想起上午看到的文姨，白色被子掩住半张脸，眼周红肿，眼角的湿意似有似无。

    电话这段的唐淇暗暗咬住唇，期望文月可千万不要问太多。

    “我知道了，咳，谢谢。”

    接着一片沉默，两人没话讲，但谁也没挂断电话。

    刚才在人群中还自信坦然的少年，听着电流传来女孩清甜的声音，在沉默中被红云偷偷攀上耳朵。

    迎着凉爽的秋风，衣角微微扬起，却有股奇怪的热意，风吹不散，悄悄膨胀在他心间。

    “我，我明天晚上应该就能回来了。”

    “嗯，我知道。”

    不过，到了周末晚上，唐淇没有等到文月。

    只有一通急匆匆的电话，那端的张叔声音发抖，说文月出了车祸，目前正在医院急救。

    唐淇一言不发挂断电话的时候，人还是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