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啊书屋 - 经典小说 - 江湖夜yin雨(武侠 高H)在线阅读 - 鬼画符

鬼画符

    

鬼画符



    薛若水过了两天又易了容来了,他来带苏晓宵去听风楼。星生连面都没有露,苏晓宵还问起了他。她苦追兰提的时候,青澜紫瑚都没把她当回事,只有星生还问了她的名字,替她说了话。她虽失忆,懵懂中也知道过去谁对她好,她生病谁关心她。只是他太忙了,忙到没法和她告别,只是匆匆路过她的庭院,无意往里瞥了一眼。

    苏晓宵在里屋收拾东西,兰提和薛若水在外面说话。

    薛若水不赞同星生太早就陷入风月纠葛,他心智未开,说话做事一片混沌,直来直往,善恶不分,他亲厚谁他就帮谁咬人,有动物气。

    兰提摇头:“我近日回来,和他交谈,他成熟了不少。近来他统领外门,外门元老们也听他话。每日长剑出巡,做事十分妥当。只是,荒谬的是,兰窈时时问起,她那个不成体统的念头又冒了出来。兰窈本想如同我大姐那般,找一个举家投奔山庄的小门派少主,一辈子长居山庄。现在她看兰窕吃了谢冰疑的亏……她还是要星生。”

    谢冰疑的事兰提处理得轻飘飘的。他是一向宣称不在乎父母门派的,可是他的父母门派却舍不得他。养成一个死士不易,谢公刀满门在兰启为死后誓死为他报仇,不惜一切代价,更是情深义重。谢流栾连夜将谢冰疑打得下半身血rou模糊,几乎咽气,纹尺则连夜携着账簿替他还了赊欠青楼的账,青衿试也照常让他参加,只要他那时还站得起来。兰窕被乔荣骂得差点脑袋脖子分家,乔荣不是她亲母,但和她母亲也有交情,看她一次两次地上当受骗,一边痛斥,一边勒令兰启平至少把她养到二十岁才出嫁,在此之前,哪个陌生男人近身她一丈远,都叉出去打一顿。

    兰窈嫌处罚太轻,十分不满:“赶不上大伯一半雷厉风行。若是大伯二伯还在世,谢冰疑有九条命也不够杀。他父母亲那么忠心,死一个儿子有什么大不了的。”

    薛若水沉默了一会,两人一起抬头看屋檐上踱步的乌鸦,薛若水才艰难道:“也有好处。星生反正是铁了心跟着你,兰而窈她权力那么大,又一直是个刺头。如果真成了两口子,你的家主之位坐得更稳了。”

    兰提咬牙道:“你觉得,我会在乎这种好处?”

    “是。所以根本没有好处。但是兰窈她开口了,我就建议你一刀划烂星生的脸,否则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兰提狠狠皱眉:“我以前恨不得生啖翁秋暝的血rou,现在却还在乞求上苍,让他多活一段时间吧。她还没玩腻他。”

    兰提烦恼之际,还记得关心若水:“公孙怎么找到你的?你都躲到南州去了,不是说好武林大会不结束都不回来了吗?难为我还去联系了步琴漪。”

    莲叶蓬蓬,渔船行歌。薛若水在南州城里从未易容,这里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薛若水,他裸着一张脸,住在自己买的屋子里,替他看房子的大娘备好一日三餐,大娘的孩子陪薛若水跳皮筋踢毽子,他盘算着公孙回天都剑峰的日子,等秋天到来,他再回听风楼述命。他想得美,听风楼主却不允许他逍遥下去。

    听风楼楼主一封书信直达天都——雪女,薛汘在南州。

    白纱白马,轻骑过江。雪女公孙像北境的一片雪花,无声无息降临在薛若水的庭院里。房子里其他人都被她麻倒。

    薛若水在凉风习习的夜晚推开拆门,万籁俱静,唯有煮菱角粥的公孙抬眼看她:“表哥,你回来了。”

    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她也还是那个盲眼的小meimei,在温甜酒酿的时候,他出去了,现在又回来了。

    如梦如幻,似假非真。就是这样被找到的。

    兰提打量了薛若水一眼。薛若水察觉到这一打量,便也一点不瞒他:“天山雪精巧,四时风物更佳。我可是全心全意向着听风楼的,丹枫的红叶留不下我,北境的山雪也留不下我。楼主来去无影无踪,我还差他许多。”

    薛若水主动表明立场,他意思是他是绝对的中立派。他出身北境,但不会偏向天都剑峰。他这次来,还带过来了听风楼给青衿试出的题。他俩有私交,薛若水什么接头的技巧都用不上,就当面说给兰提听了。

    初试的草台班子们看过了,就轮到门派们出手了。兰提拿到了门派们递上来的名册。能在武林盟主初继位的第一年正儿八经青衿试冒头的弟子,才会被重点栽培,后面几年几乎都换汤不换药,点到为止,参不参加全靠心情。或者那年武林颓废,武林大会就会取消。

    想要在门派里得到话语权,少年人有少年人的主张,让自己的名字响彻武林。锋芒毕露,咬紧牙关拼尽全力,遍体鳞伤也不会在乎。这是红林梅州梅解语,梅山之首。

    为了争前途的门派弟子们就算落败在门派里也还有饭吃,而千山万水跋而来的草台班子,则是不成功便成仁。就算失败是九成九的可能性,也要去赌那万分之一。这是李瓮彩。

    极少数什么也不为,只是为了广识天下好友,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是应妙月。

    十九岁的兰提从来没有参加过青衿试,他的父亲让他成为了一个无色无味的完人,没有好恶,没有悲喜。在兰启为死前,他只是武林盟主身后的影子,天人之姿,白玉无瑕。

    要你神秘,要你无所不能,要你无人不知,要你不被听闻。兰启为亲手铸造的宝剑,兰提没击杀殷疏寒之前,武林之人根本不知道这把剑到底有多么锋利。

    青衿试炼,兰提第一次参加,是以出题人的身份。

    妙月猫狗双全,公孙送了一只小咪,师叔带来三只黄毛小汪。她躺在庭院的凉床上,满天繁星,闭目养神:“兰君,我会抽到你出的题目吗?”

    “不会。排的时候就会把你排到别人的题目那里去。”

    “各大掌门都会出题吗?”

    “是的。连殷疏意都会出题。我想想,姜岭二十年前的题目是悬崖吊桥试炼。一掌宽的绳子,下面就是万丈深渊。这是净山门的日练功课,极为考查轻功。你要是抽到这个题目,问题不大。”

    “问题很大!”妙月吃惊地睁开眼睛,“那不是一定会死吗?”

    “下面有网。不会死。”

    妙月看向他含笑的眼睛,这人又吓她。妙月气呼呼地掐了他一下:“讨厌。”

    “这一题不会死人。因为悬绳比试极为消耗体力,半个时辰内就坚持不下来,大汗淋漓,连挪动的力气都没有,出手伤人可能性很小。我猜想今年姜岭的题目还是和轻功有关,这是净山门最擅长的,也是你最擅长的。”

    妙月本来是闲适地躺着,现在一骨碌爬起来,认真地听。兰提捧起她的脸:“九雷岛的话,当时不是雷坚白当掌门,是他爹雷南烛,他和雷坚白作风差别很大,喜好舞文弄墨,当年九雷岛的题目是——踏纸留痕,比剑的痕迹会留在巨幅纸张上,纸张不可以破,痕迹要优美。九雷岛以心法著称,这个其实和净山门的题目重了,还是轻功。我父亲称此题天马行空,颇有趣味。”

    “那既然父子作风不同,雷坚白会出什么题?”

    “啊……雷坚白务实。十有八九考心法,而且方法大概会很简单。服下慢性毒药,一时半会毒不死,只是能让人疼得打滚,用心法硬抗,谁扛得久谁就赢。如果他这么出题,你也占优势。”

    真是简单粗暴啊。妙月没问下去了,她更关心对手们的剑法。

    兰提又找了根树枝,让妙月和他对战,武功靠嘴说,无甚大用。妙月近来学剑的速度有所减慢,一是她想再吃透之前的剑法,二是商艳云的修为她调动没那么快,需要剑法心法两结合,只能放慢速度了。

    妙月从兰提那得了剑,却一直没给这把格外趁手的兵器起名字。虽然无名,她却已认定这是她自己的兵器了,妙月屏声敛气,眼向前方,第一剑她是信心满满的,她不可能击中兰提,但是方向总是没有错。但是兰提手中的树枝一挥,他腾挪身位速度极快,妙月的剑头不受控制地偏转了位置,而兰提则在原地没有动。

    兰提剧烈地咳嗽起来,妙月疾步向前搂住他:“怎么啦?”

    “这是天都剑峰的剑法。我心法沉淀太浅,只能演示到这一步。总而言之,他们的精髓是把剑法变成盾法,以不变应万变。当然也有几招极快极猛烈的,就像沉闷冬天里的暴风雪。”

    兰提咳一段说一段,妙月摸着他的脸:“我知道了……我很了解。我是眼睁睁看着你和殷疏寒对战的。”

    兰提看她这么担心,笑了一笑:“没事的。不用焦心,天都剑峰的剑法虽然能拉持久战,但也有好处,它很好控制。公孙承诺她不伤人,是有理由的。且公孙的冬影心法没修炼出名堂,是很难压得对手无法使用心法内力的。公孙都如此,遑论其他人。”

    妙月差点都被他带偏,她怎么会担心她打不过公孙啊,她是担心他啊!打不过公孙只是丢脸的事。

    妙月看着他,又想问又不想问,怕他认真回答了他真的撑不过这半年,又怕他打太极不肯说真心话。妙月踌躇半晌,一向有话直说的人也在兰提怀里不吭声了。再抬头,已经带了哭腔:“好。我不担心。其他门派的剑法呢?”

    妙月没想到自己这么没出息,背过身擦眼泪,又克制不住越掉越多,终于呜了一声,又扑到他怀里:“以后不许这样。”八面玲珑如兰提,也如鲠在喉,没有一句话能说出口。

    她想都不敢想那件事。生死由命成败在天,妙月这瞬间冒出一个念头来,她想,要是刻度表满不了,她就和月老说她要一次次闯这道情关,她不要回到未曾相见前。

    妙月不敢哭多了,她要把这道闸拉下来,否则她无法抵御那种惶恐。妙月关了闸,说不哭就不哭了。

    小猫从凉床上跳下来,打翻了水罐,两个人一道看过去,如梦方醒,再不醒就没法收拾了。

    兰提一一给妙月演示了其他门派的招式,就靠一根树枝。妙月打起精神和他应战,兰提的声音不疾不徐,讲解各个门派的优势和短板。

    妙月以前都没正经把他当师父,就看他讲说的那个架势,忽然有点感觉了。她懵懵懂懂睁着眼睛看他。兰提正讲到桃源剑的圆润婉转,却看她盯着他嘴唇发呆。

    师父看她走神,忽然重重地亲了她一口,妙月搂着他脖子,比赛似的回吻,亲得兰提往后仰了仰脖子,他被她放倒了。兰提会读心似的:“听课不认真,轻薄你师长倒有一套。”妙月往他膝盖上一躺:“你说的哦,我打不过可以认输。所以我先偷会懒……”

    就和小时候一样,清晰地记得夫子说过这个说过那个,怎么说的,一点也不记得。妙月在新住处看着自己抽到的对手一筹莫展,兰提绝对提到过这个人的名字。他还给她写了本很有厚度的册子,妙月立刻翻出来册子,她把兰提的亲笔战略书从头翻到尾,挠了挠头皮,这写得是什么……这字……好难认……亲笔写得很好,下次不要写了,当时就应该他口述她抄。怎么当时净干别的去了……好在兰提还配了插图,简笔草率,有意无形,晚上慢慢参吧。

    青衿试的候选人均有特别安排的住处,丹枫山庄包下了柳街大道的所有客栈,单独给了两所客栈当候选人住处。妙月临走前,兰提雨霖什么都给她装好了。她还以为是随时都能住,随时都能走,兰提举起波斯猫幼崽:“这个,你带走吗?”她居然拒绝了。

    等妙月进了客栈,大门一锁,傻眼了。啊?

    星生铁面无私地把她推了回去:“丹枫子弟,就更要以身作则。五日一休沐,其他时间无比赛诏令,不得外出。”

    他一边推,一边给她塞了张纸条。妙月云里雾里地上了楼,打开纸条是雨霖的字迹:“师姐,推开窗户,往下看。”

    妙月依言照做,看到了商不离师叔和雨霖一起仰起头冲她笑,像两株葵花。他们在她窗下摆了个摊位,卖药治病,童叟无欺。小狗也朝她汪汪叫。这么好的摊位,是兰提大手一挥,给开的后门。

    师叔举起手里的纸:“艳云我们帮你照顾。”

    雨霖也举起一张大纸,上面白纸黑字:“打不过,就认输。”

    虽然妙月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这么举着忒丢人。星生走过去和雨霖交谈,声音听不清,雨霖和她招手,示意以后再说,妙月也摆摆手,把窗户关了。

    妙月想去打听打听别人都抽到了谁,一出房间,就遇到了念嘴里念有词的兰天枢。

    天枢从唐鸢滨赶回来没多少天,又来参加青衿试。兰提晚上给妙月上课,白天在给兰携兰招天枢上,兰携兰招学完立刻去教参加青衿试的弟子,天枢再听一次。

    妙月这次参加,主要目的是出来玩一玩涨见识,几乎没有任何负担,除了她可能会把自己的脸和兰提的脸一起丢光以外。但是兰提极为肯定她的剑术,就算不会惊艳四座,也绝不对颜面扫地。妙月觉得她青衿试就算天天只是普通地吃三顿饭,他都会鼓掌说她有大将之风,宠辱不惊。他不想给她一点压力。

    天枢的境地则完全不同,兰携兰招不参加,他就是代表兰家的潜在继承人。天枢上两份课不说,回去兰拣还要认真给他研究战术。这一个月,天枢都累瘦了。妙月一见他,差点没认出来这是谁。这年纪的孩子,一瘦就变相,小孩猛然成了个少年模样。

    妙月一问,才知道,对面的少年倒了大霉,抽到了公孙灵驹。

    天枢想装出处变不惊的样子,可一张嘴就是颤声:“妙月jiejie,我怎么办啊?”

    妙月一点都不知道怎么办,只好安慰他:“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天枢泄气地把研究的书卷拍到栏杆上:“晋级规则里,我就算输给公孙,也还有机会。可是如果第一场就输了,义父一定会安慰我,没事的,毕竟对面是公孙。可是……如果我赢了呢?我赢了,我……我越想越兴奋,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可是我都根本没有一丝会赢的胜算,怎么可能赢。我却在想这种事,真可鄙。”一连串的可是,足见他内心多么煎熬焦虑。

    天枢努力摇头,不等妙月开口,就强颜欢笑道:“你的对手是谁呀?”

    妙月报出来那个名字:“红林梅州梅解语。”

    楼梯拐角的红袍青年回首,额带紧绷,表情也紧绷:“你叫我?”他神情倨傲,将二人从头打量到脚:“兰天枢,还有——云露宫毒女。”

    当晚听风楼发了消息:英雄巾帼狭路相逢,来势汹汹未战先斗,在那小小的拐角,劈面走来的就会是你的对手。那沉默里是无数的刀光剑影,电闪雷鸣。是谁挫败了谁,又是谁降服了谁,这是青衿试一次无声的交锋。

    妙月在天枢那读着这则消息,心想,听风楼怎么不写上梅解语在上楼梯的时候摔了个狗吃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