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二十五章：共生体

    “在想什么？”

    十七对她的走神不太满意，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紧紧贴在她腰间，存在感很强。

    段天边错开视线，没再往人影的方向看，转而道：“你和李鲸认识？”

    “是。”

    他洗钱洗得这么明目张胆，本就没打算瞒着，语气格外坦然。

    段天边目光望向站在人群中间，正在与某个富商礼貌碰杯的李鲸，原本不想问，停了几秒，还是开口，“这钱洗完，你答应给他多少？”

    十七看她一会儿才道：“六成。”

    ——艺术品洗钱。

    众所周知最便利的洗钱方式。

    场上有部分人，或许真的在这儿看中几样还不错的珠宝，偶尔会小范围地竞价。

    但至少有一半人，段天边其实都能从他们略显浮夸的演技中，看出是在故意帮十七和李鲸，将这些不用权威机构认定，也没有估价标准的珠宝炒到天价。

    十七自己更不用说，演都懒得演，一路点天灯，就差没直接告诉段天边“对，我在洗钱，我在贿赂李鲸”了。

    这个局做得并不精细，段天边不是看不出来。

    她只是不想相信。

    她想起父亲还没下马时，曾非常关注这位行政长官，每天早上看报纸，都只看有他报道的那版——“清正廉洁是他的代名词，雷厉风行是他的行动诀”，这行加粗放大的标题，被无数立志从政的年轻人当成座右铭。

    曾经A港一起特大恶性案件，就是由他破获。

    当时还是小小地方官的李鲸顶着强压，大刀阔斧地剿灭了当地臭名昭著的毒瘤帮派，踢掉了贪污受贿的上级，平步青云，轰动一时。

    他也曾在某次个人采访中，寥寥几句带过童年坎坷恐怖的被拐经历，而后在任期间的5年，持续组织开展打拐行动，找回了681个登记在案的被拐“儿童”，赎回了681个被偷走的人生。

    无数个被人贩子撕碎的家庭，在孩子离家流浪的第5年、第10年、第25年、第40年，在无数次寻找无果，绝望痛哭后，又因为他流着泪重新相聚。

    他说只要有他在一天，所有孩子都不会再无家可归。

    直到现在，段天边还记得当年一行一行读过去时，喉间心口那股久久无法平息的震动。

    大概是察觉到他们的视线，李鲸转头望了过来，目光自然地落在十七身上，神情非常平淡，只一眼就划过。

    她沉默。

    十七垂眼盯着她的表情变化，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因为她眼底一闪而过的nongnong失望，慢慢回落。

    也瞬间明白她失望的原因。

    他可能自己都还没来得及察觉为什么难受，面上就已经先露出无所谓的笑了，“哦，我忘了，你们做警察的，好像对李鲸都有点莫名其妙的崇拜。”

    他说完，没得到段天边的回应，脸上的笑淡了点。

    明知道自己在她心里不算什么好人，也知道再说下去，会把好不容易修复得正常些的关系弄糟，破坏气氛，却还是要开口，“怎么。”

    “发现李鲸也没你想象中那么晶莹似雪，不仅贪污腐败，还和我这种恶人搅和在一起同流合污，幻想破灭了。”

    “真对不起。”

    他语气平静，甚至仍是笑着的，说的话却夹枪带棒，段天边一时间竟分不清他，究竟是对李鲸的恶意更大，还是对他自己恶意更大。

    又或者他们本就是共生体。

    ——“我们？我们从小就跟头儿在一块了。”

    张豹坐在一旁看他们化妆，困得直打哈欠，为了保持清醒，随口接下了段天边并不单纯的闲聊。

    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说到他们仨与十七的关系。

    “……徐章跟我是从一个福利院逃出来的，那个傻逼院长特别变态，总喜欢给老子洗澡，让老子光屁股跪着挨抽。”过了这么多年，张豹提起还是恶心得不行，中气十足地往地上“呸”了几口。

    “有次被徐章那小子看到了，当时他才九岁吧，跟现在这幅死样子一模一样，中午睡觉突然偷摸过来，问我要不要一起跑。”

    “我才知道他也被叫去过澡堂子，被抽了几顿回来之后，就开始计划逃跑。”

    “大爷我当场就决定跟他跑了。”

    “福利院的墙不高，但安了电网，以前有小孩被虐得受不了，长大了点想逃跑，被电得直接没了，尸体就埋在墙边。”

    化妆师跟张豹还算熟，但也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起这段经历，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的？”

    “徐章说他亲眼看见的。”

    张豹理直气壮，好像对徐章为什么会亲眼目睹现场并不好奇。

    徐章说了，他就信了。

    “他让老子去偷了变态院长两根中华，送去给保安，趁他出去抽烟，这小子溜进去把电网关了，然后给我打信号。”

    “老子当年爬树翻墙可猛了！徐章比我大一岁，结果爬了半天爬不上来，我在上面拼命拽他都不行，耽搁的时间有点长，那个傻逼院长突然在广播里喊老子名字，吓得我一把就给徐章提上来了！”

    说到这儿他“草”了一声，看了看自己黑黝黝的大手，似乎在感慨自己天生神力。

    “一翻过墙，我们就开始狂跑。”

    “我不敢回头看后面有没有人追，也不敢往大路上跑，哪里路偏我们钻哪里，不敢停，就记得当时跑了很久很久……”

    他顿了顿，继续道：“老子鞋都跑烂了，才发现徐章没跟上来。”

    一开始他以为是徐章跑得太慢，被福利院的人抓走了，小心翼翼地往回走了很长一段路，才看见浑身泥巴，晕在萝卜地里的徐章正在被一个中年男人扛起来。

    那男人一看见张豹，就知道他俩肯定是一块的，立马朝张豹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张豹讲故事很有一套，化妆师听得紧张又入迷，手上还在机械化地盘段天边的头发，嘴里追问，“然后呢？你们被他救了？”

    张豹看他一眼，摇摇头。

    “我们被他拐了。”

    “我就是在那个拐子家，第一次见到陈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