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自己

    虽然约了人，下午陈雨尘并没把这件事过多惦记在心上，埋头在图书馆读资料。作为时间管理大师，要想有充足的时间投入约会生活，就得以最高效率处理好学业相关事务。偶尔有同学走过来小声打招呼，她会抬起头来挥挥手，露出一个交际性的友好笑容。

    穿着灰色卫衣、戴着黑框眼镜的她并不像Tinder上精选展示的图片那样张扬外放，美得那么有攻击性。她平时只是一个不太化妆的普通留学生，对待自己的专业十分认真，同学们眼中初见沉稳疏离、但只要稍微深入了解就知道很好相处的亚洲女生。没有人知道她每天都在Tinder上挑选可以睡的对象，熟练地与各种人调情，某些夜晚会和当天约会的对象进行一夜情。

    她不清楚哪个是真的自己，是白天校园里的她，还是晚上在陌生人房间里的她。或许根本没有必要做这个区分，这只是变色龙一样的人类在不同环境里变换的装扮而已。但她隐隐觉得更真实有趣的自己，没有伪装的自己，是在夜晚和秘密遮盖下的那个，就像其他所有人一样。

    蒋天的消息四点半的时候发过来了：

    Helloooo，我已经在咖啡厅了哦，靠近门口的位置，你进来应该就能看到。

    陈雨尘给读到一半的阅读材料做好位置标记，收好书包开始往咖啡厅走，一边走一边想给这个蒋天的印象分会不会打太高，见到后万一完全大跌眼镜怎么办。

    五分钟的路途并没给她让胡思乱想继续发散下去的机会，很快她就走到了咖啡店门口，看到里面有个穿着深红色夹克的男生在对她挥手。她几步走过去在他面前坐下，熟练地开始问候，并且悄悄打开自己的观察模式。外形和照片差不多，好像比照片还微微胖点，头发有点自然卷，胡子剃得很干净。

    “Hello，是刚下课吗？”

    “对，刚刚在文科大楼那边上国际法。”

    “哇，你们是德语授课吗？”

    “是的，这边本科生一般都是和本地学生一起上课，所以都是德语。”

    “我德语太差了，还好我这个项目是全英文的。”

    如果此时旁边有人留意他们，根本不会发现两人其实是第一次见面。除了对话内容还显生疏外，他们的姿态和语气仿佛是老朋友。陈雨尘最讨厌那种，因为是在Tinder上认识的，所以一见面就像默认你答应他会上床一样油腔滑调、动手动脚、没有边界感的男人。见面才哪儿到哪儿啊，要考察的地方多了去了。

    在这点上蒋天还不错，没有表现得很迫切，也没有让气氛冷掉。他看到桌上还没有饮料，对陈雨尘说，“去点杯喝的吧？”   蒋天点了一杯美式，陈雨尘点了一杯拿铁，蒋天没有提出要一起结账，俩人分开刷了卡。陈雨尘喜欢这种没有负担、互不相欠的舒服的社交距离。

    再多聊几句，蒋天加上了她的微信。顺便问起她有没有加学校中国留学生的微信群，群里会有一些二手物品转卖，小型火锅局，哪里超市正在打折等等实用信息。陈雨尘并不排斥社交，生活方式也相当勤俭持家，自然是愿意加这种群的。只是宗教人类学专业今年只有她一个中国学生，还没来得及找到路子加入，一听到蒋天提起，便让他帮忙拉一下。

    刚见面总是不缺话题聊，很快他们又谈到老家、过来读书的契机，选择自己专业的原因，和现在的住宿情况。总之这么聊下来，陈雨尘觉得蒋天还算是一个可以以朋友身份继续交往的人，因为他表现得足够得体，但目前他的外形、声音、言论都还没有激发她任何身体上的欲望。而且他主导话题时表现出来的那种人际交往的得心应手与显而易见的自信让陈雨尘隐隐有点烦躁。

    陈雨尘看上去当然也很乐在其中，但她知道自己是装出来的，实际上的她社交电池电量已经告罄，急需回到自己房间独处。蒋天想约她一起吃晚餐，她做出一个为难的表情，说晚上和室友约好了聚餐。

    实际上哪里来的什么室友？学校给她安排了环境比较优越的双人学生公寓，两室一厨一厅一卫，但那个大大咧咧的金发美国妞也就搬进来了一周，然后就火速搬到校外和男朋友同居了。陈雨尘立刻意识到这个留学生活与她出发前想象的大为不同，但也很快调整适应了。在和男人打交道的时候，室友是一个很好的幌子。总有不知分寸的男人说想要去她住的地方，这时她就会说我室友很介意陌生人。也是在暗示，我和室友住在一起，不要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

    蒋天和她走到学生宿舍门口便和她告别了，告诉他自己家就在学生公寓外面步行十分钟的地方，有空可以来玩。陈雨尘客套地答应后便回到宿舍做晚饭。她不知道自己的信号有没有顺利发送给他，她暂时没有想跟他上床的想法，但是在闲暇时候不介意和他多聊几句再深入接触一下。

    万幸蒋天那个晚上没再继续给她发消息，给了她一些舒服的心理空间，也让她不用装作很忙的样子第二天再回复。

    之后几天陈雨尘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上课、学德语、写作业、认识新的人，现实生活里的和Tinder上的。她开始和德语课上的中国女生沈怡然交好起来。语言课频繁的对话练习和小组作业总是能让人很快交到好朋友。沈怡然也是刚从国内过来读商科硕士的新生，住在另一栋学生宿舍里，性格相当外向，为人也很友好，让陈雨尘觉得很放松，她和沈怡然在一起只需要做一个倾听者。

    这样忙忙碌碌的日子里，偶尔能看到留学生大群里，蒋天替人答疑解惑，教务系统怎么重新选课，某栋很偏的教学楼要怎么走，食堂是因为罢工所以这两天才没有开门。就在几乎快要忘记他们是在Tinder上认识的时候，周五蒋天给陈雨尘发来了消息，说看到Tinder上她的兴趣爱好写的是电影，要不要明天晚上到他家一起看电影。

    陈雨尘开始盘算这在多大程度上是一个性邀约。周六晚上反正也闲得慌，去看个电影好像没什么，   蒋天应该不是那种会赶鸭子硬上架的人，到底会发生什么就随心而至吧。于是隔了几分钟，她回复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