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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九章:人算不如天算

    

第二五九章:人算不如天算



    马车辚辚辗过土路,原婉然在车内挑起纱帘,观看窗外风景,另一头窗外,始终有匹马与马车同行并进。

    那匹马上坐着赵玦。

    昨儿赵玦提起让她踏青散心,她还当老样子,由赵忠坐阵领队。今日临出门,方知赵玦也要同行。

    原婉然得知消息的当下,有些意兴阑珊。好容易离开别业这座牢笼松快松快,“狱卒”有增无减,“牢头”还跟了来。

    随后她转念,已知池敏对赵玦无意,自己无须避嫌,趁今日赵玦难得露面,正好把握时机拉交情。

    因此一路上,她眼忙心忙,眼观窗外记路认路,心里盘算如何跟赵玦好好相处。

    首先嘘寒问暖,再来闲话家常……她想到这儿,思路卡住了。

    嘘寒问暖她会,闲话家常要话哪些家常?

    赵玦讨厌韩一和赵野,因此她决计不能提起和后两者相干的一应事体,余下能提的便是刺绣,抄经颂经,和狗儿玩耍……这些事赵玦又聊不来。

    赵玦做的是买卖,从前闲暇玩的是诗社,前者她一窍不通,后者她学问浅薄,只能背些耳熟能详的诗词。

    ……要不追忆西山经历,勾起赵玦同舟共济的情谊?

    原婉然对此裹足不前。

    她俩在西山食不裹腹,衣衫不整,说多狼狈就多狼狈,赵玦平日和凤凰一般金贵的人,不能乐意重提当时窘况吧?

    原婉然还在构思合适话头作引子,一行人马已到了踏青地方。

    她在丫鬟搀扶下下车,迎面清风扑来,空中流动花香。

    是杏花的香气……原婉然下地立稳,放眼望去,白日照晴空,远方春山色如洗,眼前春草碧如茵。由她脚下翠茸草地过去百步开外,有座杏花林。

    二月杏花正当花时,千万枝褐黑枝桠上,数不尽杏花盛绽,浓粉微红的花朵夹杂艳红花苞,红红白白云蒸霞蔚,无边弥漫。林间花下,有布衣百姓,有红男绿女,穿梭赏花。

    原婉然起初教那杏林美景吸引,再见游人如织,心中一动。

    这杏花林人来人往,如果她放声求救,有多大脱逃机会?

    她想到此处,不由瞥了赵玦一眼。

    赵玦好似感应到她心里转什么念头,迎视而来,轻声慢语:“你答应过,只要我不动韩一和赵野便不逃跑。”语气安然,显然作足准备,有恃无恐,不怕她和韩一兄弟翻出他手掌心。

    原婉然呼救的念头一下子给掐灭了,也醒过味来——自己当真开口求救,惹翻赵玦,没准小命先不保。

    眼看软禁生涯露出一丝曙光,转眼没了,她那点赏花兴致一下败了,木木地让丫鬟替自己戴上帷帽,引入林间赏花。

    身旁丫鬟叽叽喳喳,巧舌如簧,鼓动她赏花,久而久之,她终究不忍拂人好意,打起精神应答几句。

    再一会儿她转过念头,思忖姑且不论两人恩怨,赵玦带自己出门多少出于好意,自己垮着脸招他恼了,日后更难会面讲交情。

    她决意走回老路子,接近赵玦软化他。

    眼下杏林人流如潮,无法好好相处说话,赵玦的出现让林间更加难行。

    他头戴大帽,面戴眼纱①,将面容遮掩三成,架不住底子太好,七成容貌在人堆里依然耀眼。他一路行去,林中不分男女老少少不得瞧个几眼,好些人索性驻足观看,直至他错身而过。

    一行人步出杏林,这才没了人围观。

    杏林外荒野广僻,东边一带山峦,山下一条蹊径蜿蜒而上,深入山林。这般山野景色寻常,无甚看头,落在原婉然眼里却十分亲切,因为翠水村的韩家老宅附近也有山,大小相仿。

    她心血来潮,走近山脚,偶然眼睛扫过路旁某个角落,眼睛一亮,走到一棵草前端详。

    赵玦见她对一棵野草兴味甚浓,走来问道:“这棵野草有何特别之处?”

    原婉然盯着野草没挪眼,无声微笑:“这是枸杞,特别的是枸杞头。”

    “枸杞头?”

    “嗯,枸杞的嫩芽。枸杞一年到头只有这段时日长的嫩芽能吃,芽老了就吃不得了。”

    “好吃吗?”

    “各花入各眼,枸杞头属于苦菜,有人嫌弃。不过它清香爽口,而且细嚼能品出甜味,有人就好这口,觉得它……”原婉然回想赵野对枸杞头下的评语,“‘小苦微甘韵最高’。”

    赵玦眼神微寒。

    “小苦微甘韵最高”出自前朝咏物诗《德远叔坐上赋肴核八首   银杏》②,此诗并不广为人知,咏的还是银杏,并非荠菜。

    他不认为原婉然在诗词上精通到能随口引用冷僻诗句,并且随性将咏银杏的诗词挪用在荠菜。

    她身边做得出这等事的,唯有赵野那个杂种。

    想来杂种爱吃枸杞头,小村姑赌物思人。

    赵玦胸中似梗住一块火炭,炽红燎烧。

    然而小村姑低垂侧脸,唇畔浅浅往上勾。——好容易她笑了。

    赵玦无可奈何,将火气压回胸中,问道:“要摘回家吗?”

    原婉然环顾附近,摇头道:“枸杞头就属根部嫩芽有吃头③,可惜这儿的芽叶少,采摘费时。这地里的枸杞又只得零星几棵,只怕一碟的份量还凑不齐。”

    “我让下人在附近找找,让丫鬟一起摘。”

    原婉然看向丫鬟,她们长久以来在房里当差,没做过农活,个个细皮嫩rou。

    枸杞茎节带刺,让这些姑娘采摘嫩芽,可不要扎伤手?

    她再度摇头:“算了,不是非吃不可。”

    借着枸杞,她和赵玦起了话头,便顺势聊开。

    她说:“花朝节又叫‘挑菜节’,过节向例摘野菜。枸杞头没法摘,但这地界一定有其他野菜。”

    赵忠和丫鬟等下人在旁听说,皆感一言难尽——做主子的人放着清福不享,动手做粗活,属于自找苦吃,自轻自践。

    赵忠犹可,明白原婉然出身农家,心里没高门大户那套繁文缛节,丫鬟们不明究里,都替她发窘犯愁,生怕她在讲究体面的赵玦跟前如此行事,不招待见。

    赵玦微笑:“我眼里看出去,野草野菜都是一个样儿,恰好原娘子在行,就请你指点一二。”

    赵忠早料到主子会顺着原婉然,丫鬟们却始料未及,只是按捺着没露出诧异之色。

    赵玦提议正合原婉然亲近他的盘算,便漫步荒野,将地上野菜一一指给赵玦看。

    “这是泥胡菜,那是车前菜,也有辣辣菜……”她说起野菜,如数家珍,倍感亲切,心绪渐渐松缓,“泥胡菜滋味不错,可惜太少;车前草偏寒,不能多吃;辣辣菜,味道辣……我们再找找其他野菜。”

    两人同行,杏林那头远方出现一道河流。

    河畔野草丰美,原婉然走近看视,在一棵野草前蹲下。

    赵玦见那棵野草个头小,生得扁矮,底座茎叶低伏,向四面八方铺散生长。

    他问道:“也是野菜?”

    “嗯,荠菜。”原婉然环顾四下,“这儿荠菜多,而且肥嫩,采它好。”

    赵玦在诗词里和饭桌上都曾遇过荠菜,目睹它原形则是头一遭。

    他在原婉然身旁缓缓蹲下,问道:“你喜欢荠菜?”

    “嗯,包馄饨好吃。”原婉然一面说,一面拿手拨开荠菜根旁土壤。

    赵玦道:“仔细伤手。”

    他抬头问赵忠:“可曾备下镰刀或铲子?”

    “……不曾。”赵忠答道。谁能预料原婉然出门赏花还要挖野菜?

    他又道:“路上有几户农家,小的这便派人借用农具。”

    原婉然忙道:“不用麻烦,这儿土松,用手挖也行。”

    赵玦由怀里掏出物事递给原婉然:“用它吧。”

    原婉然一瞧,唷,老相识了,是她在西山用过的匕首。

    这把匕首银错花纹华美清晰,玛瑙宝石光滑红润。将它抽出鲨鱼皮刀鞘,锋刃寒光闪烁。

    这般美丽又锋利的兵器本该受到珍藏,谁曾想在西山非常时节,教她用来割蒲草,今儿天下太平了,还要被拿来挖野菜。

    如果匕首能化人形,原婉然觉得它会和制造它的匠人抱头痛哭:“我不是被造来作农具的啊噫噫呜噫!”

    虽然自己都感到暴殄天物,她依然从赵玦手里接过匕首,以示领情。

    赵玦道:“刚才有种泥胡菜,和荠菜看着挺像的。”

    “是挺像的,不过叶子和花朵不同。”原婉然向他讲起两种野菜的区别,讲到末了,手闲不住,又挖土摘菜。

    赵玦细瞧她的手法,接着依样画葫芦,挖掘近身的荠菜,一旁赵忠连忙将自己匕首呈上。

    原婉然奇道:“二爷也摘野菜吗?”

    “今日过节,应个景。”赵玦晓得她纳罕自己居然动手做农活,因说道,你忘了,我在西山也剥过蒲菜?”

    他自行提起西山,教原婉然一愣。

    难道赵玦并不介意重提当日潦倒景况?

    原婉然嘴里说:“我们出来,原为踏青……”

    可别说,赵玦将今日郊游安排得十分风雅,早遣人在附近河畔占了地方。那儿竹榻坐褥,茶具点心一应俱全,等他们在杏林赏过花,他打算亲自煮茶,和原婉然品茗闲话,共赏春景。

    到头来人算不如天算,他俩蹲在荒郊挖野菜。

    赵玦不乐见筹画失算,这回却除外,他觉得这样也很好。

    他对原婉然道:“说到底是让你散心,你怎么高兴怎么来,”说完添上一句,“赵家以客为尊。”

    两人一递一句闲话,边上丫鬟从刚刚就呆若木鸡至今。

    二爷蹲在地上挖、野、菜?

    他,只为做生意劳神劳力的二爷;他,平生好洁,纵使贴身用物簇新干净,所费不赀,只消他心里觉得脏了,说扔就扔的二爷!

    赵忠神色镇定,其实心底也不以为然。

    一旁下人心思各异,全不在赵玦意中,他只管和原婉然一道摘菜。

    时光彷佛倒流,他恍惚回到从前,和原婉然在西山同心求生。彼时生活艰难,然而异常简单。

    他们两人都手巧,很快将身旁荠菜拔光,遂往更远处寻觅,不觉兵分两路,拉开几步距离。

    赵玦摘到附近一棵荠菜,那棵荠菜已然抽薹开花,花朵成簇生长,细小雪白。

    乍看那簇小白花渺小不起眼,仔细赏看,这一簇洁白处于碧绿叶子和青草地中,好似繁星点点,纯洁可爱。

    他心有所感,觑向原婉然。

    他凝注的女子干活向来认真,将菜挖着挖着,全神投入,手起刀落一棵荠菜就给挖出来,在地上堆出一垛小菜山。

    这日她依然衣妆素雅,简单几件首饰,白罗裙,衣衫浅嫩黄绿,是春日柳芽初萌的颜色,清新明净。

    她大抵察觉他的注视,一会儿转过头,轻声问道:“怎么啦?”眼波软柔澄亮。

    赵玦受了蛊惑似地,不由自主起身走向她,将那棵开了点点白花的荠菜递过去。

    原婉然接过菜,道:“荠菜开花,叶子便老了,吃起来粗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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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眼纱:根据网路资料,是戴在眼上的纱巾,防尘遮脸,男女贵贱通用

    ②《德远叔坐上赋肴核八首   银杏》一诗由宋代的杨万里所作

    ③明代高濂写的《遵生八笺》提到“枸杞头”,指枸杞子嫩叶及苗头。网路资料提起枸杞叶,也没说只有根部嫩芽能吃,所以是婉婉的说法不正确,全因赵野挑嘴

    ④荠菜品种不同,同一种荠菜还要受生长地方的水土影响,食用的时令出现差异,可食用的部份也可能因为水土差异,不好入口。

    最后讲个荠菜花的小知识,它的花语是“为你献出我所有(I   offer   you   my   all)”

    ⑤赵玦和婉婉的野菜小剧场

    赵玦:小村姑像柳芽

    婉婉:柳芽?柳芽也是野菜的一种,焯水就能吃

    赵玦:……

    上周日预定更新,临时想加细节,必须追加资料阅读,就拖到今天了,新细节因为资料有点问题,只能放弃。因为时间来不及,这周要请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