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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一章:烟火

    

第二五一章:烟火



    趙玦這一笑,心境寬釋了些,道:“也好,讓嗷嗚放年學。”

    他拍板定案之後,靜靜吃茶,明擺著暫時不打算走人。

    原婉然只得胡亂找話搭訕:“對了,今兒聽木拉姑娘說,乖乖上學上到年後,以後就剩嗷嗚一個去獸苑。”

    趙玦道:“乖乖是小狗,闖不了大禍,胡亂學些規矩把戲便完了。嗷嗚不同,大狗必須從小嚴加管教。”

    “嗷嗚挺溫馴的。”

    “溫馴的狗兒無意也會傷人,比如牠們撒嬌時候興起可能撲人。嗷嗚如今還小,撲向你……”趙玦一個“你”字方出口,飛快改口,轉成“人”字音。

    他若無其事接著說:“……頂多害那人趔趄,將來牠身長力大,輕易能將人撲倒在地,害人摔傷都算輕的,不可不提防。”

    “原來如此。”

    “嗷嗚還是好苗子,在打獵尋人和看家護主上頭天賦高,不栽培可惜。”

    “尋人嗎?”原婉然問道。

    眾所周知狗兒能打獵、看家護主,尋人她倒是頭一回聽說。

    趙玦道:“唔,類似打獵,將人用過的物事或在四下留下的痕跡讓狗兒嗅聞,狗兒會依循味道追蹤那人行蹤。”

    原婉然摸摸毛色灰雜,貌不驚人的嗷嗚,誇道:“我們嗷嗚好有本事。”

    嗷嗚尾巴又一陣猛搖。

    趙玦道:“等嗷嗚學成技藝,獸苑的人會將相干口令教予你。再有刁奴冒犯你,你就指揮嗷嗚還擊。”

    趙玦言語徐緩,甚是斯文,說的卻是縱狗傷人這樣的狠話,原婉然不知如何應對,只能陪笑。

    驀地她又思及趙野。

    曾經趙野提議幫她弄來看門狗,會聽從她下令,指誰咬誰,指哪咬哪,咬死人算完。

    此時她意識趙玦和趙野有些相似處。

    兩人都容色絕美,從五官輪廓到周身都似女媧苦心雕琢,精緻到略帶陰柔,卻不女氣。

    他們骨子裡同有一種狠勁,對敵人,也對他們自己。

    趙野用計閹了蔡重,斷過人手筋;趙玦殺盡西山劫匪,親自提劍將其中一人嘴巴捅成血窩。

    他們對仇家狠,對自己也狠。

    原婉然記憶猶新,從前她將趙野手臂咬得鮮血淋漓,趙野分明吃疼卻並不立時還手傷人擺脫她。他忍得住疼痛,摀住她鼻子讓她呼吸不暢,自行鬆口;趙玦平日養尊處優,在西山落難,處境狼狽仍舊泰然,遭遇野狼攻擊,冷靜得像不將自家性命當回事。

    原婉然想到此處,正視趙玦。

    她性情靦覥,且拘於禮數,和外男打交道,向來蜻蜓點水看上一看,從不多加打量。此刻她定睛向趙玦看去,赫然發現這人連眼神都和趙野,甚至於和韓一相似。

    趙野和韓一與她四目相投,時不時一看就鉤住了似地深深注視,目光明亮,彷彿火簇。

    原婉然納罕,趙玦瞧人一向這個樣兒嗎?她從前不曾留意,難以確定。

    不過她沒往深裡探究,一縷微焦的清香鑽進鼻子,攫住她心神。

    趙玦凝睇原婉然,在她抬眼對視以後尤其緊迫盯人。豈料那小村姑先是滿眼疑惑看著他,而後把他半途撂開不理,自管自轉身從炕桌取來一只瓷碟,又掏出巾帕往她那端的火盆邊沿放落。

    火盆上鐵架擺著茶壺,擋住趙玦視線,教他瞧不清原婉然葫蘆裡賣什麼藥。不過沒多久,原婉然抬起手來,卻原來她以巾帕從火盆邊上裹住一顆小黑球放進瓷碟。

    原婉然陸續從火盆邊上拿起另外兩顆小黑球,面對趙玦探究眼神,她解釋道:“橫豎火盆生了火,趁便烤橘子。——玦二爺可要嚐嚐?”

    趙玦盯著原婉然手上“橘子”,外皮教炭火燎烤到焦黑,看上去髒兮兮,碰了它指定污手。

    原婉然見趙玦一語不發,倒在意料之中。

    趙玦這人遇上沒法講究的時節,那是真不講究,比如在西山,風吹雨打睡草地渾不在意。到他能講究的時節,聽下人說他偶爾親自烹茶,有時用露水,故而園裡有一班丫鬟啥活兒都不幹,每日專司蒐集露水,隨時供他使用。

    這樣的人哪裡能看上一顆普通而且黑咕隆咚的橘子?

    她不過客套問一句。

    “好。”趙玦回答。

    “咦?”

    “我嚐嚐烤橘子。”

    “啊,好。”原婉然本來打算直接了當遞過去,轉念趙玦到底是客,況且十指不沾陽春水,索性自個兒剝好橘子再給他。

    趙玦捻起一瓣橘子吃,道:“比一般橘子甜。”

    “嗯,橘子烤過會更甜,而且減了寒性,能止咳化痰。橘皮經過烘烤,還有股子清香,提神醒腦。”

    趙玦輕嗅空氣,問道:“你屋裡幾乎沒有薰香氣味,可是討厭薰香?”

    “倒不是不喜歡,橘子正當令,擱火盆一烤,吃著甜,聞著香,便用不著薰香了。”

    趙玦慢慢咀嚼橘子果rou,不論他吃得再慢,一顆橘子能有幾瓣?終究要吃完。

    他吃完了橘子,無旁的事可再俄延,便告辭離開。

    趙玦步出流霞榭,走上數十來步,緩緩駐足,在皚皚紛飛的雪花中回望。

    夜色裡,流霞榭院門緊閉,燈火由院牆上方微微洇出。

    他微感恍惚,好似那兒是玄怪故事裡,精靈神怪變出的綺麗幻境,自己剛剛走出來。

    只是他經歷的幻境不攙一點金粉玉屑,也無神女艷姬,而是撒嬌的小狗,溫暖的火盆,甘甜的橘子,以及造就這些親切光景的小村姑……

    他在雪中佇立良久,趙忠向例隨伺在旁,忍不住半問半提醒:“主子,可要回去歇息?”

    趙玦回神,道:“去歸去軒。”

    趙忠忖道,主子這是要圓他宣稱“去過歸去軒”的謊嗎?

    他暗地感嘆,何苦來,今兒在商號忙了一日,早些回居處安置豈不好?

    橫豎原娘子絕不會查證主子是否去過歸去軒,人家壓根不在乎。

    趙玦到了歸去軒,和池敏閒話家常,不著痕跡提起京城元宵夜,官府會施放煙火,與民同慶。

    池敏對他仍舊矜持,不過不復先前惜字如金。

    她說:“京城為天下首善之地,能人名匠匯萃,又是官府主持,烟火規模諒必頗為可觀。”

    “池娘子可有興趣一睹盛況?”

    池娘子端正道:“婦人當在家庭,少游道路①,何況由西山遠赴京城?”

    時光飛逝,過了新年,又到元宵。

    當晚,歸去軒附近接連竄出多道烟火衝向天際,巨響一聲接一聲在高空砰然炸開,震人耳膜,夜幕下五光十色,奼紫嫣紅開遍。

    江嬤嬤立在歸去軒院子里,輕拍在她懷中扭動的乖乖,向池敏道:“玦二爺太有心了,為姑娘放煙火。”

    池敏嗔道:“奶娘說的什麼話,二爺何曾是這個意思?不過節日放烟火,大家取樂。”

    江嬤嬤笑瞇瞇道:“這事還用得著挑明嗎?往年別業不曾放過烟火,今年姑娘說想看但不便出門,玦二爺立馬請花兒匠②扎烟火。聽說年前臨時請人不容易,付了天價呢。人人知道這前後關聯,都曉得二爺在討姑娘歡心,不惜花大錢。”

    池敏但笑不語。

    江嬤嬤道:“可惜節日時分不比平常,玦二爺得避嫌,沒法上這兒和姑娘同樂。——哎呀,乖乖,不怕,只是烟火,別亂動,仔細摔下地。嗐,這烟火什麼都好,就是響聲太大,假使離歸去軒遠些放就好了。”

    別業在元宵夜放烟火的消息一出,人人都早早挑好地方觀看,流霞榭亦不例外。

    原婉然人逢佳節,思家心重,本來無心無緒,拗不過丫鬟們極力攛掇,遂強打精神出房欣賞。

    下人謹遵銀燭叮囑,為原婉然在院裡椅上鋪上厚厚皮毛褥子,四下設火盆,不敢讓她受寒著涼。

    烟火在夜空中燃放過幾輪,精彩紛呈,原婉然漸漸看得入迷。

    她岔神思忖流霞榭離烟火施放處不遠不近,恰到好處,既瞧得清烟火花樣,又不至於因為它響動太大,驚擾嗷嗚。

    “原娘子,”有個丫鬟指向天空繽紛花樣,“這芍藥花跟真的一樣。”

    原婉然與她同感,答道:“嗯,真好看。”

    流霞榭內,眾人欣賞烟火,無人知曉院牆之外,趙玦披裹簇新貂皮大氅,傾聽牆內聲響。

    院中一片歡聲笑語,他在那許多聲線滙集的熱鬧中抽絲剝繭,尋著原婉然嬌柔的話音。

    她說:“嗯,真好看。”

    趙玦遠眺天上,這些年來對他毫無意義的烟花此起彼落,迸開輝煌光焰。

    真好看,他淺淺彎起嘴角。

    別業裡,人人都熱衷看烟火,就除了木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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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當在家庭,少游道路’語出《女論語》,大概是待在家裡,少在外頭走動這意思

    ②花兒匠:紮烟火的工匠

    ③很久以前提過一件事,最近大概會實行,就是蔓草舊章會轉成收費章,新章還是免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