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初生的茫然 孤注一掷的决定

    唐欲又醒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可细细想来那梦算不得多好。身周的环境熟悉中透漏着些许陌生。堆在角落的玩具被人精心打理的样子，屋里处处都没有落下灰尘。

    唐欲走到铜镜前，镜子里倒映出他的脸，依旧是空落落的眼眶和残缺的脸。垂眼翻出抽屉里安放着的面具，那是当初唐青染救下他时候盖在自己脸上的，随后便一直在自己手里，再没送出去过。

    抬手将面具扣在脸上，唐欲绷着唇翻身从窗户上跃了出去。

    一路来到旁院，远远的便见曲陌然守在唐青染身边。唐欲看着曲陌然发呆的模样，脸上缓缓扯起了一抹笑意，随即又想到什么一般面色平淡下来。

    唐欲深深了看了两人一眼，转身离开了这里。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他不想再去面对一次了。

    唐欲前脚刚走，屋里便响起了婴儿响亮的哭声，似是感知到了什么。曲陌然慌忙回神去哄，生疏的手法将婴儿弄疼了些许，惹得婴儿哭的更大声了。安睡的唐青染被吵醒，两人面面相觑的看着对方，一时有些无言。

    这边，唐欲出了唐门，熟清熟路的摸到迟风的府邸，将迟风一路连拖带拽的抓到屋顶，随即便不再说话了。

    迟风满脸茫然着任由唐欲动作，看着唐欲的样子沉默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唐欲匆匆从唐门赶了回来，但唐欲此刻的态度却让他有些摸不透了。

    “他们认出来你了？”

    唐欲摇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他像是忽而明白了过来什么，怔怔的看向远方。

    唐青染对他态度奇怪，不知根不知地底的人就这么放在身边，依照唐青染的性子是断不可能的。可他偏偏留下了，那群弟子被唐青染交到自己手里任凭自己差遣，连同自己都能守在屋子中。仅仅是唐阎的一句话，唐青染能容忍一个生人这般靠近自己吗。

    唐欲心下否认。他对唐青染可能算不上知根知底，但相处这么多年的记忆告诉他，唐青染绝不会这样做。他对自己的地盘看的很紧，即使是门内常有来往的弟子也充斥着防备。

    唐青染早就认出来他了。这个认识打在唐欲脑中，让他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他忽然想到，曲陌然那日对他突然的试探和他看着安神香沉思的样子。曲陌然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是不会因为自己跟某人长得相似便轻易放过自己，更何况是为他炼制格外复杂的解药。

    两人早已认出了他，却又没敢相认。唐欲怔怔着，忽然想起了先前被打断的话。当时的唐青染，是肯定的认出了自己，只是他想让自己主动站出来，他心里始终在犹豫着罢了。唐欲垂眼，他又一次的记起了唐青染看到自己脸后的怔愣和退缩。

    他们知道自己还活着……便足够了吧…

    唐欲这般想着，心下却有着失落。

    迟风看着他，静静的表示沉默。两人认出唐欲对他来说是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毕竟是从小养在身边的，一些习惯短时间不可能改的过来。即使这样，迟风也没有开口说着什么。他有自己的私心，唐欲天赋上乘，凌雪阁他有意交给唐欲来打理，却也知道此事勉强不得。

    “我突然……不想回去了。”

    唐欲抱住膝盖蜷缩着，张扬的红色垂在眼帘莫名有些黯淡。迟风跟着坐在他的身侧，感受到肩膀的重量后又不禁垂眼。

    “他们的心思……我不想再去猜了。”

    唐欲低声道，其实从深渊爬出来后他很少再去对外示弱，可在唐门的日子让他实在有些压抑，两人的心思缜密，他每每无端的猜测都是徒劳而已。

    “师傅……我有些累了。”

    迟风抬手将唐欲往怀里带了些许，他向来不轻易插嘴别人的事情，有些事只有局外人才看的明白。唐欲显然是不在意迟风的回应，他只是短暂的需要一个人去倾诉。

    “他们两个成过亲，是真真正正的明媒正娶。”

    “……我不知道我算什么。”

    唐欲有些沉默，他的内心头一次产生了迷茫。他一生所求似乎只求那两人能多看自己一眼，所以他拼了命的去学，去变得优秀，让自己能站在两人身边。如今他分明得到了想要的，两人对他也多是明里暗里的好。

    可这样不对。

    “你先前对那两人像是一摊死水，我不知道你那几天想了什么，但你出来后却变了很多。”

    “徒弟啊……你求的究竟是那两人的真心，还是只需那在两人身边即可。”

    “……我是他们年少犯的过错吗，就像话本里写的那样。”

    唐欲转头看着迟风，有些不解。

    迟风低头看他，指尖轻点在他的额头，唇角却带着笑意。

    “阿欲，年少的不是他们，是你啊。”

    唐欲若有所思的低下头，片刻后又再次抬起。

    “……师傅，我想再试一次。”

    唐欲站起身看向远方：“他们想要的唐欲是什么样子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待我，可我总要试试的。”

    迟风看向他珉唇，这才在唐欲的身上隐约嗅到了一丝酒气，沉默良久才吐出两个字：“不值。”

    唐欲转身看他：“师傅，我愿的。”

    迟风不再说话了。他实在不懂唐欲的固执，就像当初的唐门，为了一个人将自己贬低在泥里，再也爬不起来。

    两人安静着，唐欲逐渐有些犯困，这时他忽而想到了一件事，于是他又起身拽了拽迟风的衣摆，道：“我来时见到了一个在街上行乞的孩子，一时心软便将人带了回来，师傅你帮帮忙，让阁里的弟子们多带带他。”

    迟风眉头重重一跳，看着唐欲有些泛红的眼眶别过了头，正当唐欲以为迟风不会有回应时，却见迟风轻轻点了点头，这便是应下的意思了。

    “明日我随你一起回唐门。”迟风转过头看他：“我的弟子，合该让他们知道你有个后盾才是。”

    唐欲抽了抽嘴角，想到迟风的辈分有些笑不出来，最后只能沉默的应下。

    次日一早，迟风去看了唐欲带回来的孩子，小小的团子蜷缩在床上，依偎在唐欲怀里看起来格外的乖巧。唐欲眼皮颤了些，将头埋在团子肩上便迷迷糊糊的睁了眼。

    “师傅，这么早？”

    唐欲打了个哈欠，将团子拽起来，一大一小就那么坐在床边看着他。迟风嘴角微微抽搐，随即正色的看着两人：“这边没有他尺寸的衣服，早日起床上街看看，还有你，这次回去也换身衣服吧。”

    唐欲点点头，伸手拽了拽身侧的小团子：“凌烨，喊人。”

    凌烨双手抓住唐欲衣袖，看着迟风面色有些发愁，良久才犹豫道：“…父亲。”

    闻言两人齐齐愣住，迟风正欲说什么，却见唐欲揣着下巴点头：“这么喊也行。”

    迟风看着他，猛然的打了一个哆嗦，看着唐欲面色发苦：“唐欲，你不会吧……”

    “什么？”唐欲有些疑惑：“给你补个继承人，你陪我演出戏怎么了，再说这孩子可是个好苗子，你又不举，说来到底也是你赚了。”

    迟风眼神放空，忍住自己想揍人的冲动，看着面前唐欲理所当然的样子沉默了。

    等三人从成衣店出来后，迟风看着三人的衣着，随即反手摸到后背的链刃才安下心来。唐欲看着迟风的小动作轻笑，迟风对他好又如何，利用终究是利用，早晚要还的。

    三人衣着相似，若不是性别摆在那里，怕是真的会被认成一家三口。唐欲抱着凌烨率先走去，腰间的腰牌有些亮眼，却让迟风眉头一跳。只觉得自己昨日似是做了什么可怕的决定。

    一路来到唐门，熟悉的小院是两人着急的身影。唐青染扶着墙，一侧的曲陌然想碰又退缩的手证实着两人正在争吵的事实。迟风怀里忽然一重，转而便看到唐欲冲了过去，路上说的报复两人的话语仿佛只是笑话。凌烨探出脑袋，似是在疑惑自己的爹爹为什么会去外人的身边而丢下自己和父亲在这里。

    迟风叹气，抱着凌烨也跟着来到几人身前。陌染两人正低声和唐欲说着什么，见迟风过来下意识的将唐欲扯在身后，有些防备的看着他。迟风嘴角抽搐，正欲说什么，却见怀里的凌烨很及时的招来仇恨，对着两人身后的唐欲伸出手。

    “爹爹！抱！”

    感受到两人更凌厉的眼神，迟风乐呵呵的笑了出来，内里却把唐欲骂了个遍。哪有师傅能当成他这样的，费力不讨好就算了，还要为了徒弟的幸福喜当爹。唐欲从两人身后走出来，见两人想拦又不敢拦的样子眉头一挑，动作却没停，伸手接过凌烨才转头正视两人。

    “哥，陌陌。”唐欲思索片刻道：“这是我师傅，迟风，凌烨的父亲。”

    迟风眼尖的看到曲陌然伸向后背的手，一双手也猝然抽出身后的武器往后退去，曲陌然松开唐青染也抽出虫笛追了上去，两人迅速在院中纠缠在一起。唐青染看着身侧唐欲脸上若有若无的笑意，一双唇紧紧珉住，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唐欲看着两人，余光却撇向唐青染，见他脸色苍白的样子心下有些纠结，随即还是将凌烨放在了地上：“看着你父亲，别让他玩疯了。”

    见凌烨懵懂的点头，唐欲扯扯嘴角便起身扶过唐青染回屋了。眼见两人进去，迟风这才慌忙喊了停：“曲掌门，我无意于你争斗，凌烨也不过是唐欲捡来的孩子罢了。”

    曲陌然皱着眉看他，心下却有些心惊，他前些日子是继了位，可迟风又是如何得知的。迟风自然猜到曲陌然想的是什么，于是他率先收起武器，将凌烨抱在怀里道：“唐欲的变化你们自然看在眼里，与其在这里吃莫须有的醋，倒不如试着去接受如今的他。毕竟，现在的他可是跟先前一点也不一样呢。”

    迟风看着他，心下暗爽，唐欲有叶泽发话，他报复不了唐欲还搞不了这两人？笑话。

    曲陌然沉默，透过缝隙看向屋里，两人的相处看起来和睦，可唐欲的态度明确，他下意识的在躲着他们触碰的手，眼里带有他看不懂的神色，就像是，在透过唐青染看另一个人。

    曲陌然看着迟风，目光又下意识的扫向他怀里凌烨。良久才缓缓开口：“条件。”

    迟风轻笑：“受人之托，办法人之事罢了，谈不上条件。”

    等唐欲出来看到平和的两人心下疑惑，将凌烨抱在怀里看着两人不语，曲陌然身形有些紧绷，迟风却依旧是没心没肺的样子。唐欲皱眉，一瞬间知晓的迟风的想法，咬咬牙没说什么带着凌烨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迟风挑眉，知晓这是唐欲默认的样子，随即便转身朝着唐青染走去了。曲陌然深深的看了眼唐欲的背影，转身也跟了进去。

    “那天，我其实没想过他可以活着出来。”

    迟风依靠在躺椅上，面色平淡的叙述着自己见到当时唐欲的样子。

    “毕竟那人身子骨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从小就被骄养着的人，武功平平，却能从各路人汇集其中的人杀出来。”

    迟风突然有些想笑，他明明当时对唐欲毫无希望，却还是在约定好的日子过了去。

    “当时的唐欲一身的血，浑身上下犹如从血池子捞出来一样，分不清是谁的。”

    “可他的步子啊，倔强的很，像是在模仿谁的影子。”

    “你不知道的是啊，唐欲身上随处可见的伤，可那双眼睛却是保护的好好的，即使脸毁了大片，眼睛也依然是明亮的。”

    讲着，迟风又停顿了下，沉默着伸出了手，片刻后又将手牢牢的握住。

    “后来有一天他突然开始拼命起来，一直不要搭档的人主动寻求了搭档，去做了更高的任务。”

    “不出我所料的是，他果然出了事，我其实不明白。”

    “他时常厌恶自己的眼睛，却又每日都有在小心翼翼的呵护着自己的眼睛，当时从万人坑出来的时候眼睛都可以保护的完好，可就是因为一场任务，他却对自己失去了一只眼睛毫不在意。”

    “你说……这一切的祸端，是谁呢。”

    迟风坐了起来，唇角勾起的笑却无端的讽刺。

    看着眼前有些震惊的两人，迟风有些烦躁。

    “你们自以为了解他，所以不去关注他，嘴上说着把他当孩子对待，却连最基本的关照都做不到。”

    “你们疑惑为什么唐欲会变成不是最开始的样子，明明自己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偏偏唐欲如同无理取闹一样对你们一再退避。”

    “现在的唐欲不是那个被你们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他是我凌雪阁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你们若是没想好，那你们凭什么拿走我们凌雪阁的刀。”

    迟风言语偏激，却让两人无从反驳，唐欲的变化他们看在眼里，可他们对待唐欲的态度却依旧是那般。他们一直都只是把唐欲当做孩子对待，觉得他不应该去背负那些事情，却忘记了唐欲本身的感受，他们从始至终，都未将唐欲放在和他平等的地位上去看待。

    两人沉默着，一时有些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