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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十天后。

    昆明市某军区医院。

    白色的病房和含量过高的消毒水味道总是让人容易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尤其是配上各种仪器间或响起的滴答声,简直像生命尽头的倒计时。

    卢未森不喜欢这里。

    但没办法,他是人民警察、且是个年轻的人民警察。

    年轻的人民警察就需要多锻炼,专门用来解决那些吃力不讨好费神又费心的棘手问题。

    “他怎么样?”

    “生命体征良好,昨夜短暂醒过了、但是太虚弱、距离完全清醒可能还得一段时间。”

    主任将最新的报告扔到警官手里、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水,欲言又止半天还是忍不住感慨:

    “重伤之下热带雨林极限生存107天,简直是人类奇迹。”

    “谁说不是呢。”

    卢警官一边在工作组里同步了最新情况一边应着,

    “也不知道那些记者都哪来的消息,一个个跟苍蝇似的见缝就叮。局里的电话就没闲过,吵死了。”

    “别说他们了,我们也好奇啊。也就是现在还没放消息出去大家都不怎么知道,等他彻底醒了估计自己都没想到摇身一变成人类传奇了。别说,这小子这张脸、还挺合适当个明星什么的。本色出演他自己,搞个什么中国版的鲁滨逊漂流记。”

    “也是真的运气好啊,听说那本来是去观测河流改道情况的直升机、结果瞅到了石头堆的sos,感谢老天爷哟。要不是那场大暴雨…… ”

    科室里七嘴八舌地聊开,主任和警官退到了走廊里。热闹一时半会儿散不掉,从这人送到医院开始关于他的话题就没停过。

    送过来时右边两根肋骨断裂,右胳膊脱臼没接好,右大腿一道非常深但基本自愈了的穿刺伤——大概是树枝或者什么,手腕还有被毒虫咬过的痕迹、毒素并未完全根除。左脚踝骨裂,几处擦伤全在发炎,身体处于极度脱水的休克期。

    手术台上抢救了整整十三个小时。

    活下来的传奇。

    还长了张招人的脸。

    谁不喜欢。

    “话说回来,他说的那个人你们找到了吗?”

    卢警官皱了皱眉,摇摇头。

    “我们对比了空难名单,没有一个人叫陈非或者类似名字的。也查了裴陆的关系网,都没找到。”

    主任也咂了咂嘴,

    “奇了。”

    病人昏迷不醒时嘴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话,颠三倒四让人去救什么chenfei。

    陈、程、飞、非。

    近似音同音字查了个遍,找到他的位置方圆几公里都翻完了、也没再看到任何人的生存痕迹。

    “只能等他彻底清醒了。”

    裴路醒过来第一句话是,

    “你们找到陈非了吗?他在哪?”

    卢未森耐着性子向他复述了同样的话,对方却拒绝接受。一口咬定陈非在雨林里,还活着但是性命垂危、让他们去救人。

    他说得太笃定、描述的细节过于详实,连人民警察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救援工作没到位。

    8.

    “我知道,搜救工作是难免有疏漏,也亏他福大命大能在雨林里活这么多天。但是,我们前后又去了三趟、就差把整个林子翻过来了,根本没找到第二个人。”

    “他的笔录你也看了,但是对比现场的检测、真的没有别人啊。他是不是脑子出问题记忆错乱了啊?我们队里的心理医生给他做了评估,认为他是在极端环境下产生了臆想。嘿你说,这我可咋整?传奇救回来了,人疯了。这要让媒体知道不得写死我们?”

    “他三天两头给我们打电话来局里堵,还写小作文发微博…… 还好删的快、不然传出去像什么话?我们真的快不行了……”

    “什么脑电图脑电波各种ct检查都做了,一点儿问题也没有。前前后后找了三四个心理医生明聊暗访了,都问不出来……我只能来求你了大专家。行行好帮帮忙,给他看看开个什么证明、实在不行只能送精神病院了。上头给我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不能让媒体知道这事儿、影响太差了…… ”

    “而且说真的,就算……真的有、按他的话说那人八成是死在河改道的时候了。那么大的风雨、林子都吹变形了,河都多拐了几个弯儿、怎么可能还有人活着……我们是要救人没错,可我们不能只救一个人啊……”

    “大专家……给个活路吧。”

    姜闻之看了看表,自己明明该在一小时前就下班、结果被这披着人民公仆外衣的王八蛋硬生生耗了一小时还不给饭吃!不过…… 他瞟了眼病历右上角的照片,觉得案例的有趣程度暂时可以让他忽略那一丁点轻微的胃痛。

    “你说你们的医生判定他臆想症?怎么断的?”

    卢未森抓了抓头发,朝他耸耸肩。

    “不知道啊,据说是该做的测试都做了。我也看不懂那些,你往后翻、记录都在。不过我们医生也说挺奇怪的,他各方面都挺正常的、看起来完全不像……不过也不一定,不知道自己是神经病的神经病才最可怕,是吧?”

    姜闻之抬头看了他一眼,卢警官迅速闭嘴、还手动给自己的嘴巴上了封条。

    “首先,是疑似精神问题的患者、精神病也不是神经病。其次,虽然关键词全错、但我很欣慰你终于说了句带脑子的话。”

    人民公仆卢警官瞬间化身陪笑狗腿:

    “那是那是,天天有专家耳提面命、傻子也能开化。对吧?求大专家行行好,再救小的一次。求你了求你了。”

    姜闻之看了看他的脸,眼下的乌青比之前更明显了。手指不受控地攥了攥病历下角,开口还是很稳:

    “我需要先搜寻一些相关资料。后天下午吧,一点半、你把人带过来。提前说好,我和他交谈时不要有任何其他人在场。以及,我的判定不一定正确、仅供参考。”

    后面两句卢未森都会倒着背了,闻言立马一蹦三尺高、冲人作揖鞠躬就差下跪磕头。

    “谢谢姜哥救苦救难,后天下午请你吃饭!先走了,赶回去局里、还有个小偷等着我去审呢。后天下午见。”

    人溜得太快,姜闻之也就没来得及问怎么堂堂警局三把手还要管抓小偷这种破事儿了?

    9.

    哗啦啦。

    雨声。

    不是雨林里气势汹汹的暴雨,是很清脆悦耳的、像雨打芭蕉的江南。

    江南。

    叮……

    呼……

    裴路猛地一下坐起身,室内光线很柔和、他有点贪恋这样的气氛。

    一只手递了杯水过来,是个穿着淡灰色衬衣的人。虽然是居高临下的俯视,但他的眼神十分柔和、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醒了?您看起来很疲惫,我就没有叫醒您。睡得好吗?”

    裴陆接过水,眨了眨眼、然后望向窗外。

    “雨停了。”

    他说。桔红色的夕阳穿过金黄的树叶,给路上的行人镀上一层温暖的光。原来春城是有秋天的、还这么好看。

    “停了。”

    那人人说。

    裴陆想起来这人是个心理医生,是来给自己做检查的……

    “我…… ”

    “裴先生,”

    医生打断了他。

    “我认为您的精神状况没有任何问题。”

    姜闻之没有错过他瞬间亮起来的眼睛。

    “但是恕我直言,陈非先生……您可能不能寄希望于别人去找。”

    裴陆点了点头,

    “我知道。耗费公共资源是件很可耻的事,而我已经浪费的够多了。不然他们也不会费尽心思想要证明我是个神经病。”

    他苦笑了一下,闭了闭眼。

    “我也知道,执着于一些希望渺茫的事很蠢。”

    姜闻之张了张口、却最终什么都没说,而再睁眼的裴陆已经恢复了礼貌与克制。

    “谢谢您,姜医生。”

    姜医生摇摇头,

    “我会把我的诊断告诉警方,也会建议他们取消限制您的个人自由。但、我的建议只是参考,希望您知道我无权干涉警方的决定。”

    裴陆点点头,起身告辞。

    “打扰您这么久,谢谢。再见。”

    “再见。”

    “等等。”

    姜医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听起来有些急切。裴陆回过头去,医生却只是温柔地笑笑。

    “纯属个人好奇,裴先生。您介意跟我讲讲陈非先生长什么样吗?”

    “年龄二十八左右,身高一米八六左右,体型偏瘦、但应该常年健身或者从事户外活动,野外生存能力极强。”

    裴陆低下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轻轻笑了一下。

    “应该也很会做饭。”

    至少腌的鱼干还不赖。

    听完回答的姜医生点了点头,随即走过来、替他抚平翘起的衬衫领。

    “谢谢您满足我的好奇心。裴先生。门口有洗手间,您可以去洗个脸、这样看起来会精神一些。”

    “好的,再见。”

    “再见。”

    裴陆的心情不错。或许是这个医生没有再一脸苦大仇深地说他脑子有什么问题,或许是终于有人愿意相信陈非的存在,或许是……他睡了个好觉,半个月以来第一个好觉。

    是的,得去洗个脸。他醒过来还没认真收拾过自己、看起来一定很糟糕。

    他们说自己失联了三个多月,有谁四个月没照过镜子还能保证不邋遢吗?自己连衬衫领卷起来了都不知道。真糟糕。

    洗手间的光线很柔和,但不影响它的明亮。

    镜子也很干净,没有一丝水渍或者手印。

    他看到了他的陈非。

    二十八左右,身高一米八八左右,体型偏瘦但肌rou饱满,皮肤被太阳晒的有些麦色了、但还是能看出来之前偏白。

    一双原本透亮但因为过度疲惫而有些黯淡的眼睛。

    是他的陈非。

    10.

    脚步声比他想得要坚定很多,姜闻之有点意外。直到一杯水见了底,他才慢吞吞地起身、去擦干净门口洗手间玻璃上的水痕。

    纵横交错的,写了好几遍。

    刚擦完门就被人推开了。

    现在是连敲门这种礼节都略过了?还是在这种不怎么方便的地方?

    姜闻之在心里咂了下嘴。

    “他说你说他没问题?”

    是卢未森,拉着他回到诊疗室劈头盖脸一通问。明明是已经带了秋意的季节,难得没穿警服的人却还穿着短袖、好像一只展示自己随时会喷火的火鸡。

    “噗……咳咳…… ”

    过度工作的姜医生没控制好,只能干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失态。

    “只是建议。”

    他说得非常克制。

    “我的看法不对你们的决定起任何决定作用。

    卢未森在品味他刚刚一闪而过的笑,很亮、比外面的夕阳还好看。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真的三十多岁吗?怎么看起来比二十出头的大学生还年轻?

    “你说什么?”

    “卢警官,”

    姜闻之拿起那根干枯的智利仙人掌没撒手,也没看他。

    “我认为他不会对社会或者你们警察再造成任何困扰或者威胁,所以我认为一个具有完全行动能力的正常成年人不需要去精神病院坐牢。”

    卢未森皱了眉,有点不高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可他明明…… ”

    “卢警官。”

    姜闻之这回看他了,背对着光、看不太清神色。只是如血的残阳落在他身上,沾染了热气、平日疏离冷静的医生看起来格外温柔。

    “我可以用自己的职业生涯保证,他不会伤害别人。所以为什么还要刨根问底呢?每个人都有权利拥有自己的秘密,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没谁有权对谁扒骨抽筋。”

    …… ?房间里没开灯,夕阳慢慢落下去、投在姜闻之脸上的阴影也越来越深,让他看起来……有点难过。

    “你想吃什么?”

    他说的话有点儿重了、超过了一般熟人的界线,对方的沉默在他的意料之中。可沉默半天后突然没头没脑问这么一句,再会洞察人心的医生一时也反应不过来。

    “啊?”

    他还在发愣,火鸡警官却熟稔地凑上来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带着他往外走。

    “之前不是说了结束请你吃饭?专家受累了今儿小的请客,你想吃什么?砂锅?烧烤?还是日料? ”

    “……裴陆如果还来找你,记得告诉我。”

    “……行。所以吃什么?”

    “……腊排骨火锅?”

    “走着!”

    关门的气流吹动桌上的A4纸,带走了一张写着“失忆”的碎片、掀开病例本的某一页。最后一行疑似双重人格或臆想症的结语被人划掉、用黑色的墨水写上一切正常,然后签上了姜闻之的名字。

    姜闻之、国内最年轻也最顶尖的犯罪心理学及临床心理学专家,他的建议绝对不只是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