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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沈缘期

    

第一章 沈缘期



    雪粒子踩下去嘎吱嘎吱作响,一行人默然地走在路上,一脚又一脚的,有一脚又没一脚的。若是从他们头顶上看一一是更远的那种瞧,或者说奴隶主养的白鹭豹自空中远眺,就能数清楚这一行八个人里头究竟有几个才是这次狩猎得到的彩头,能让猎手看眼前冻死人的昆仑冰川都觉出几分火热来。

    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广阔无垠的昆仑雪山上冰碛物总是与花岗、石英岩紧密相连,稍有不慎就可能因为脚底打滑而摔入无底深渊,冰川的缝隙中埋葬了多少尸骨已不得而知,世人却依然对这座神山趋之若鹜。

    在黑云压罩的雪山路途上,有一颗长相颇为怪异的树重新撞入眼中,裹在一件皮袄子里的沈缘期无声地喘出几口白气,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鞋面上的黄泥已经凝固成块了,鞋底倒是被雪蹭得干干净净的。她在想,最前面的那个男人到底什么时候再去撒尿,这个时间段应该差不多了,只可惜现在她没有手表,不然就不需要时时刻刻都在努力回忆上一世的每段细节了。

    她扫视了一番周围,其余两个同伴因为之前激烈地挣扎,现在嘴里都含着特制的木口枷,个个面如死灰地蹒跚着向前行走。

    这口枷能预防抓到的猎物同归于尽时发出吼叫声。饶是修行年深月久者,也抵不住昆仑山呼啦啦的雪崩,银白色的雪川就像一条巨蟒,摧枯拉朽下所有人都会交待在这里,所有人在它面前都只能产生恐惧与渺小感,哪里敢大声说话,因此猎手们一路都处理得小心翼翼,作闭口禅,唯恐惊扰了昆仑山的安眠。

    沈缘期因为几乎毫无抵抗,被免除了这一刑罚,当然最主要的是她现在算是个语言残障人士,无法开口,只能勉强发出啊啊声,其他人倒也不必去管她。只是她见到上口枷的一幕时仍心中冷笑,只暗自等待机会能把自己和周边的两人都救下来。

    很快,那个穿着有些类似于禅宗喇嘛僧袍的领头人招来身后的另一个浑身缠着兽袍的粗布衣裤男子,低头耳语几句,就头也不回地蹿进旁边林子里急忙去解决他那五谷轮回之事了。这领头人是整支队伍里唯一入门的修行者,看样子也还未能彻底隔绝基础生理需求,顶天了也只刚刚寻到不二法门,其余人加起来顶多算是杂牌军,好对付得很。

    他这一走,沈缘期反倒不急,每个人该有自己命中注定的一遭,好比之前的她。她自然知道很快他将魂归那里,但她也没打算坐以待毙:总得谋条正确的生路才行。

    她当然知道他们这次出行是为了做什么——这群墉宫的外门杂役要带回一些值得发掘的消耗品与炉鼎以供宗门顶端的大人物们享用,美其名曰明妃。

    而她就是那个炉鼎。

    *

    等了约摸有一刻钟,喇嘛僧还没回来,周边的几个男人终于觉出些不对,派出其中一个去寻对方,沈缘期却知道,顾扬将要来了。

    趁着几人正在望着一派白茫茫的树林干着急,她赶忙回过身用路上捡到的尖锐的花岗岩片把自己和同伴手中的绳索割断,早在方才她就已经借自己血脉里蕴藏的一点灵力勉强写了一张传音符与二人脑海中通气,让她们在树木折断的一刹那便趁乱往上山的方向跑,她会为她们拖住那几个猎手。

    说起来,以血为墨画符这件本事,还是前世顾扬教的呢。

    果然一声巨响,一片树林被拦腰劈断,没有人再在意此时有两名女子趁机逃出,因为那喇嘛和方才出去寻人的猎手的尸体俱被摔断在所有人面前,头颅骨碌碌地滚落在地。

    林后绕出一个剑眉星目的白衣银缂道修,对方乌发白袍,神色淡然,腰备容臭,若不是他袖口上甚至还刻着两道防身用的小型阵法,旁人还以为是凡间的那些王孙公子出游。

    顾扬鼻极挺,唇极薄,看上去颇有些冷峻,却又总是带着温柔的笑意,化解了这分冷,一派仙人气度。若不是沈缘期早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必然会被他蒙骗。

    她至今还记得前世那一日在不远处的山洞中,顾扬敛了笑意,郑重地对她说:“我姓顾名扬,乃是寒州一符修,你可愿随我修行?”

    记得顾扬对她讲解道修境界时,说:“为师修为低微,侥幸脱得rou眼凡胎,如今乃是救苦境。”

    也记得后来顾扬将她锁在洞府磋磨的每一日,每一刻,每一秒。记得自己从一开始的不敢置信,到后来的恨之入骨。

    原来他与墉宫那些心怀鬼胎之人,并无二致,只是长了一张更为精致的皮囊罢了。

    他身旁还站着一个一身黛青色苎麻衣袍的人,身材颀长,身上没有什么贵重的饰品,腰上配剑,虎口指腹皆布满薄茧,看上去一副苦剑修的模样。直到那人摘下帷帽,露出脸上暗红色的魔纹——那是魔修特有的标志。

    沈缘期原以为顾扬那张脸已经是天下少有,即使在道修里也是数一数二,现在见到这个魔修,才觉得呼吸短暂凝滞住——那人眉眼之精致,嘴唇脸型轮廓之完美,简直用言语无法详细分说。单单是那一对眸子里闪出来的细碎的光,便让人联想到一柄古朴无比的利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但在这忽然冒出来的人眼前,沈缘期失神不过也是一瞬,她的主要目标还是顾扬,只有抓住机会杀死顾扬,她才算是真正从前世的梦魇里逃出去。

    她猛地扑到喇嘛僧的尸体上,不顾对方死状恐怖,搜寻几下,从对方靴筒中寻出一把匕首来,握在手中。

    前世这把匕首是顾扬搜出来交到她手中,在她执道前一直牢牢由她掌握,早已为她所熟悉。

    现在惯用的兵器入手,她感到自己不再有刚刚那样紧绷,但依然一个侧跃起身,将匕首对着其他五个人。

    顾扬没能想到这一出,一张脸上写满了错愕,一丝怒意从眼中闪过,却正好被沈缘期捕捉到。

    “姑娘别怕,我是来救你的,你不必担忧。我身边这位……也必然不会杀你。”他几下神色变换之下,又变回原先那张好说话的脸,似乎刚刚不曾恼怒。

    “过来,我不会伤你。”那魔修也对她说。

    呸!那魔修以为自己的小小施恩是多么了不起的东西吗?沈缘期心中暗想。她脸上暗红色的堕魔纹指不定是杀了多少人才换来的修为所致。怎么,偶尔发一回善心便以为自己可以洗去这身魔修皮囊吗?

    一行人里三个人牙子、一个仙道的衣冠禽兽,再加上一个魔修,没有一个是好东西,都该死,都该死!

    沈缘期当然恨,她恨天道无眼,恨自己轻信偏听,最恨眼前这个禽兽骗取她的信任,披了一张人皮欺侮她有口不能言。

    彻骨的恨意顷刻之间卷上心头,手中的剑已经骤然握紧,哪怕他早有防备,她也要让他今日有来无回。

    现在她眼里已经被仇恨覆盖,哪里还容得下其他人,若是那魔修胆敢阻挡,她就要立即刻一道符咒激起雪崩,好在她已早早放走二位同伴,现在大不了与这一行人同归于尽!

    她骤然暴起,手中匕首直直往顾扬喉管割去,此刻若是顾扬躲闪不及,必然会损伤他袖上阵法,此时再催动雪崩,顾扬便避无可避。到时,她再趁着雪崩未来时往前方山上的山洞里一躲,里面有一条暗道可以通向墉宫后方,自然可以逃脱。就算那几名大汉在身后跟随,也可以通过符咒下套轻易将他们杀死。

    简直是一剑三雕之法。

    只是她第一下便失策了——顾扬似乎对偷袭早有防备,在她的匕首刚刚出手时,他就出手打掉了她唯一的武器。

    俄而天上飘起了雪,雪花落在沈缘期的脸上,一阵冰凉。她心中腾起一股悲愤,又想,前世自己没能带走顾扬性命,这次能一次找到五个恶人垫背,也算是死得其所。

    她将自己写满符咒的手绢狠狠地拍在旁边被雪覆盖的花岗岩上撕开。随着剧烈的裂帛之声响起,沈缘期感到自己满心畅快,她看到山脊上的冰川开始大块大块地崩裂、滚落,看到铺天盖地的白色漫满眼前,看到雪墙轰隆隆往前推进,仿佛几万匹闪着银光的白马向下奔驰,几乎是一分钟就已经爬过了一半的距离。

    她已经感觉不到冷空气侵袭自己的躯体,听不到旁边的几个人有多么惊慌失措,看不到那些人变色的脸,或者说她也不再在乎接下来自己的结局,她只是无声地大笑,喜悦与痛意几乎要将她的心彻底填满!

    可是下一秒变故陡生!

    只见那名魔修拔剑,就像是《圣经》里摩西分海那样,刚刚还势不可挡的雪海,就被剑气从当中劈裂开来,纷纷向两边滚滚而去。

    一切都结束了,连她最后的倚仗也消逝得无影无踪。她觉得自己的心变得和这些雪一样的冷,一样的空茫。

    沈缘期瞪大双眼地看向那用一剑劈开雪崩的魔修,只觉得胆战心惊,原来这就是修士吗?

    “奇也怪哉,他此番举动是要救你,你为何要杀他,又为何要自杀?”那魔修看上去颇有些意外,大概是从来没见过一个不先对自己喊打喊杀的人。

    沈缘期不甘地瞪向魔修,一时间好像什么前尘旧怨都比不上这一剑新仇来得猛烈,但她也不至于忘记自己真正的仇人是谁,一只手艰难地指着顾扬,另一只又向魔修指向自己的喉咙,她知道魔修若是对此感兴趣,必然有药能治她的嗓子,捞到这一遭好处若能不死,将来还有得是机会杀顾扬。

    那魔修这才知道她嗓子不能说话,右手轻轻一挥,一枚符打在她的喉咙上,沈缘期剧烈地咳嗽起来,过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可以开口说话了。

    魔修示意她讲明原因,她却不急,也不嫌自己活着喘息的时间长。她先是几个深呼吸,避免自己说起话来像控诉一样,令这魔修不喜;再者,是她心存死志后,此刻忽然不想为顾扬心神震动,仿佛她的世界就只有这么一个烂人似的。她看他,就应该是看一个强jian犯,而这昆仑雪山,是她唯一可以陈情的法庭,法官如何公正或者如何不公,她都无所谓了,她只想向人诉说自己的痛苦,把上一世所有的苦楚都向同为女子的另一个人痛哭,她想,她也许会懂。

    可是她怎么说起呢?她根本不可能对任何人说自己是重生者,她嗫嚅了半天,最后把一腔痛苦全部内敛,只流着眼泪说:“若是你想知道因何,便去搜他右边的袖子,里面是寻阴盘。”

    魔修手腕一翻,将顾扬的右手向外一折,再将他的袖口撸起,一个巴掌大小的、八卦镜般的东西随之从他的袖子里滚落。

    “这便是寻阴盘?”那魔修将它拿在手里观察了片刻。

    沈缘期带着泪冷笑:“是了,难道你们魔修不认得这个寻阴盘吗?那我便告诉你,这是用来寻炉鼎的。怎么,他哄骗你上山好狐假虎威,用的不正是这个理由吗?”

    “炉鼎?”魔修念着这两个字,语气变得不善起来。

    “道友!大人!尊上!”顾扬开始不住地求饶,“我可以把她献给您,还有这个寻阴盘,这是寒城魔首月啼大人的信物,可以搜罗方圆百里资质上佳的炉鼎,都献给您。此番我是奉命来劫墉宫明妃,您与月啼大人交好,我以为是月啼大人请您来助我一臂之力,绝非有意借势,此事必然有什么误会。回去后我什么都不会说,绝不会传到大人耳朵里,只求您饶了我这条狗命!”

    “你看,他竟以为你动怒是因为旁的原因。他什么都不懂。若我是他,我会说,这是我在那喇嘛或者什么其他男修身上缴获的,这不是我的东西。”沈缘期讥讽道。

    不过,这是沈缘期第一次见到旁人皆言仙姿玉貌的顾扬这么失态,沈缘期猜测他身边的魔修一定与月啼一样身居高位,又有后招,否则他必然会想方设法地逃走,不会甘心为俎上鱼rou。

    “寒城……月啼?”魔修皱起眉头似是在回想,“她三日前便已被我杀了。”

    这时,顾扬竟像是看到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仿佛面前的人不是人,而是什么妖魔鬼怪,他浑身抖得像筛糠,却还是勉强抬起脖子说:“你、你不是……你是赵……”

    这个“赵”字刚吐出来,还没能及时有下文,魔修的剑就把他钉在了地上,而那两道珍贵的阵法甚至没能让她的剑产生一丝滞涩。她手中放着的寻阴盘,也瞬间化为齑粉。

    顾扬,就这样死了?她心心念念的仇人,一剑就被这个魔修捅穿了?

    “并非你想的那般,道修中以符修最难杀,他已用秘法逃走了,”那魔修像是知道她心思似的,“不过你不必担心,此种秘法最伤道基,恐怕会跌落境界,不到万不得已他必不会轻易使用,短则两年,长则四五年,他没有任何力量再来对付你,修补自身就够他喝一壶了。”

    听闻此言,沈缘期喜上眉梢,只要顾扬短时间内没法来sao扰她,她自然有得是办法及早把自己提到三魂境中的爽灵,到时候,便是重新遇见顾扬,他就算仍是救苦境,她倒也不用怵他。

    道修道心入门曰执道,等到开悟道途后曰透天。在神魂中凝得玄珠有两重境界,先阳神,指脱去rou体,后凝神,则是凝结玄珠。再塑三魂,曰胎光、爽灵、幽精,塑三魂后入人间历练,见天下苦难,曰救苦,再后面的,她便不怎么知道了,想必会与七魄有关。

    道修又由符、法、阵、剑等更多的形式呈现。

    魔修与道修是一条道途,只是道心多为以杀入道,沈缘期想,若是此界魔修得知罗睺,必然要奉为祖师爷。

    除此之外,还有佛修,只是数量较少,又有许多分支,有禅宗、密宗等无数宗派。甚至还有信欢喜佛的,自八十一个甲子前,天道衰退后,仙途凋敝,仙兽更是不知所踪,空置已久的墉宫就被这一派佛修占据。

    那魔修并未问她是怎么知道顾扬的袖子里有寻阴盘,颇为体贴。

    但她还有更为体贴的地方——

    “这些是我方才为你治疗嗓子的符,每日三次,早中晚各一次,每次使用后,至少能说话半个时辰,还可治你这先天哑疾,一月便得痊愈。另外,最上面这张符可保你下山无虞。”说话间那魔修将一沓符咒放在沈缘期的手中。

    沈缘期心中警惕,因为顾扬,她不敢再信任这些人给的任何东西,释放任何好意,担忧未来有一天会再次被人背刺。

    “拿着无妨,我不需要炉鼎。”那魔修又说。

    这该死的魔修倒是真不会说话,这句话可把沈缘期气坏了,她腹诽:“谁会做你这个魔修的炉鼎?就算是你求着要做我的炉鼎,我也必不会看你半眼……呸呸呸,什么炉鼎!我的字典里以后没有炉鼎两个字!”

    “此番墉宫事未了,我还需要上山一趟,”魔修将剑从顾扬的尸身里拔出来,“你且拿着这叠符咒下山去吧。”

    但沈缘期却不肯——

    “咳咳,求尊上再救救我的同伴,她们二人并非修道之人,携伴逃出去不远,现在应当藏匿在墉宫杂役储备干粮的洞xue里。”沈缘期哑着嗓子道。

    看来这符咒很快就要失效了。

    魔修蹙起眉头,一副思索的模样。沈缘期心想这有什么好犹豫的,不过自己大概真是太久没谈恋爱了,怎么觉得这魔头眉清目秀的连皱眉都透着一种别样的好看。

    只一霎,那魔修便说:“如此,你三人先随我下山。”

    沈缘期有些意外,她还以为魔修是在想方设法甩掉她,不过仔细一想,若是这个魔头真嫌麻烦打算找理由推脱,把她杀了就是了,何必再给些东西。

    得,这魔修可能是个热心肠,丢下墉宫那个烂摊子不管,还打算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说到热心肠,其实沈缘期本不叫沈缘期,但经过修行这么多年,她已经不记得她以往在俗世的名字。那时她还好好地活在现代社会,但学生总是善良又愚蠢,果然高考后旅游途中一着不慎被个陌生男人推落进山体的夹缝里丧了性命,来到此界。

    后来又遇上顾扬,被对方欺骗,被迫做了他的炉鼎。重生回到昆仑山的时候,沈缘期在心中暗暗发誓,这辈子不会再轻信任何人。是以这个魔修如何作态,她都时刻保持着警惕,不管怎么样,就算是拼上一条命,也会让对方好看。

    只是,她不过是个未能执道的修为,根基都没能稳固下来,又能叫这个魔修怎么样呢?她甚至连救苦境的顾扬都能轻轻松松灭杀,随意得仿佛刚刚只是在练剑。而沈缘期,上辈子至死都没能获得属于自己的玄珠。

    沈缘期心中苦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跟着魔修前往山洞去救同行的两名凡间女子。

    待到救下了同伴,几人一路东行,沿着叶河向山下去,多亏魔修使了法咒,下山竟只用了半天。山下的城名源于河流名,也叫叶城,坐落在大漠上,居民稀少,少有行人往来,最常见的,便是送物资上山提供给墉宫仆役的脚夫。

    到了城里,几人才觉得有些放松,那魔修早在路途中便已把帷帽戴上,旁人见了,只以为她惧风沙,从不曾起疑心。

    沈缘期一开始以为她是担心被道修围剿,但一想到她那样的修为,又恍然大悟她是担忧给她们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终于发现自己已经逃脱,那两名同伴虽依然畏惧魔修,脸上却也不免染上了喜悦。对沈缘期更是多有感激。

    此时已是申正,沈缘期又使了一枚符,同那两位同伴细细诉说来龙去脉。对于沈缘期急着恢复嗓子于是想多说些话的举动,魔修并未阻止,想必也是默许了的。

    等到三人都已从死里逃生的情绪中平定下来,帷帽下的魔修便将酒家的杂役唤来点了几道小菜。

    在几人等菜的过程中,周边逐渐变得有些嘈杂,沈缘期望过去,是些脚夫正在喝酒聊天,喝的无非是些自制的绿蚁之类的薄酒,下酒菜也是些炒制的牲口下水。

    魔修可能是以为她饿了,便把杂役叫过来,让他再快些上菜。沈缘期看在眼里,心中却不知为何觉得有点羞愧。

    “还不知尊上名姓,他日衔环结草,再报今日恩德。”沈缘期欲向对方行礼,却被止住。

    那魔修隔着帷帽,沈缘期不能看清对方的神色,还以为对方要如何,甚至做好了最坏打算,对方却说:“这不是什么要紧事,不必言谢。我不会久留,只有一事需你们三人记住:我虽有堕魔纹,却并非魔修,早年遭遇际会致此,若是他人面有此纹,你们需及时避开。”

    原来她竟不是魔修。沈缘期有些惊讶,又觉得自己似乎这次是有点小人之心,这下更羞愧了,可是她转念又想,在这个世道,女子机警些总是错不了,于是又端正了态度,与对方正常交谈。

    三女在这人面前共同起誓,如果遇到真正的魔修一定会早些逃走,对方这才放心地离开。

    待到酒家杂役把饭食端过来,沈缘期见那人已远走,便好奇地低声询问道:“方才我听周边有脚夫谈论魔修异类之事,具体部分却听得不清不楚的,劳烦小哥同我说些其中琐碎。”

    说罢,便从刚刚魔修给的盘缠里抠出一块灵珠塞进那杂役手中。

    此时乃是淡季,那杂役见左右倒也无事,便看了看灵珠成色,垂着手把布巾扎得更紧些,又把那灵珠揣进去,这才开口道:“姑娘竟不知?想必是从昆仑山墉宫中来此的吧,那里隔绝外界,不知这其中之事,倒也应该。”

    “哦?”沈缘期也不否认对方的猜测,只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魔修嗜血贪杀,这本是众所周知之事,况且自十年前仙道魁首景宗灭门后,各类宗门凋敝,道修多以散修为主。那时魔修之间便有传闻说,有大魔不日将从锁魔渊归来,重登尊位,带领众魔杀光道修,只差几个契机。

    “那时起,除云州外,其他州府皆魔修肆虐,白日便敢在街头滥杀修炼,而散修也多是鸡鸣狗盗之辈,根本不是魔修的一合之敌。”

    “但我今日看,似乎没有你说得那样严重。”沈缘期有些疑惑,今天在街头感觉风气尚可,除了那个魔修之外,没有见到其他的魔修,一派安定的景象。当然,她对杂役口中的云州也很感兴趣就是了。

    “是了,此地地处九州边陲,前几年也的确是这样,直到云州简家家主简畅联合几位大宗门主重开诛魔榜。”

    眼见这位杂役对简畅多有推崇之意,沈缘期虽然不知什么是诛魔榜,却也顺着他的话头说:“这位简家家主可真是急公好义,不过重开诛魔榜是有何用意呢?”

    “这姑娘有所不知,诛魔榜是道修之中最高悬赏榜,每个州府都会设榜,金榜七七四十九人,银榜九九八十一人,铜榜一百零八人,另有普通魔修万余人。每隔半刻,榜上便会更新许多臭名昭著的魔修相关之事,如所学功法、招式以及最后出没地点。若是能诛杀其中一魔,或者提供无误信息,可到州府领取相应奖赏,这奖赏由简家与各宗门提供,都是些利于修行的珍稀灵材。”

    那不就是个主城悬赏任务更新点吗?沈缘期心想,倒也觉得新鲜。

    “这可真是让人长了不少见识,”不过她还是没忘记刚刚要问的,“那这些与魔修异类又有什么关系?”

    那杂役也发现自己话题越跑越远了,连忙道:“哎呦我这个嘴,像跑了马似的拴也拴不住,姑娘勿怪。刚开始,这诛魔榜一开,有几名宗门道修联合去剿灭银榜第一,反倒一去不回,这下害得众修士无人敢接,都被魔修吓破胆了,可如何是好?

    “结果就这样过了几年,也就是三月前,竟有一人七日内马不停蹄从东南至北连杀诛魔榜金榜中的十魔,大振道修士气。您也知道寒城距此不过五百余里,听说那魔首月啼,三日前在一神秘魔修手中伏诛。大家现在都在猜测这魔修异类便是那杀神。”

    沈缘期抓住这一点,急急询问,“那杀神是谁?长什么模样?”

    杂役抓了抓头,茫然地说:“这,我也不知那人长什么模样,听说除了简畅没有人见过她的模样。只知她使剑,在三月前兑赏时又称自己叫赵麓。”

    他又顿了一下,继续说:“许是后来民间将这二人混为一谈,所以寒城这一带私下里又为其取了个名号。”

    “取了个什么名号?”一同伴听得入迷,顺嘴插道。

    “魔剑赵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