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用午膳的时候，甘草拿着一个单子给叶子过目，上面各色菜肴琳琅满目，让叶子随意挑选。 叶子迟疑了一下，问：“我应该选几个呢？” 茉莉是个聪明姑娘，知道叶子心里想的，怕点多点少都不合适，道：“主子来澄园每饭都是四菜一汤，要不然姑娘就点个三菜一汤好了。” “好。”叶子选了自己喜欢吃的比较平常的菜。 很快就到了吃饭的时候，茉莉去厨房把饭拿回来，给叶子摆上桌，叶子看着眼前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心想出宫一次，还能饱饱口福。 “你们怎么吃呢？”叶子问甘草。 甘草笑道：“我们先服侍司药吃饭，再去侧房吃。” “不必了。”叶子笑着说：“你们下去吃吧。” 甘草和茉莉对视一眼，茉莉见叶子是真心的，便拉着甘草一起行礼退下了。 叶子看着眼前的三菜一汤还有一碗粳米饭，感觉吃不完点多了，决定下次不点这么多了。 每日用过午膳，叶子都有午睡一刻延年益寿的习惯，只是刚换了一个新环境，她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甘草在一旁看见叶子脱了衣服躺在床上睡不着，道：“姑娘睡不着？我给姑娘点一炉香吧。” 叶子从未燃过香炉，不是宫里不流行，而是她为了攒钱从未跟过潮流，此刻有些好奇地看着甘草动作娴雅地在香炉里松灰、压灰…… 缕缕烟雾在香炉里慢慢飘出，叶子终于放松下来，慢慢睡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叶子醒了过来，听见外面有人吹笛子。 “是谁在吹笛子？”她从床上直起身，看向正在一旁做针线活的茉莉和甘草。 甘草给她端来一杯温茶，“想来是主子吹的。” 叶子道谢端过水喝了一口，起身穿衣服，正巧清风斋那边派人过来请叶子。 到了清风斋，孟宴臣从丫鬟那得知叶子刚醒，抱歉道：“刚才吹笛子打扰你了吧。” 叶子摇了摇头，依着孟宴臣的指使，坐到了塌下首座上，“没有，说不定让我睡得更舒服了。”说完看见孟宴臣换了一身宽敞的衣服，月白的外袍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露出胸前紧实的肌rou。 叶子虽然学医，但宫内需要她们治疗服侍的多为皇妃，皇上是另有太医服侍的，所以她没怎么见过男人的身体，刚看了一眼就避开了目光。 孟宴臣坐在榻上，见她看了自己一眼，手上横着笛子，“刘太医让穿宽松的衣服，所以我换了一件，不知道这个合适吗？” 叶子抬眸发现孟宴臣正温和地笑着看着自己，她点了点头，“挺合适的。” 两人一时间无话可说，就那么坐着，孟宴臣低头看了看手心的笛子，“叶司药，会吹笛子吗？” “不会。”叶子摇了摇头，脸上有些脸红道：“我什么乐器都没学过。” 孟宴臣将笛子放到一旁，“那叶司药会围棋吗？” 叶子有些好奇地抬头，看向孟宴臣，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问自己这些问题，她摇了摇头，“我在宫中除了学习药理、练字、女红，也没有学什么别的了。” “原来如此。”孟宴臣本想和她聊些彼此都知道的东西，借以增进一下距离，现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沉默了下来。 叶子心里想着宁妃说的让自己借孟宴臣以出宫，她也看出来孟宴臣想和她说话，不管是打发时间还是真的想了解自己，这都是个好的开始，所以她道：“能给我讲讲战场的事吗？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京城呢。” 孟宴臣想了想，那些或是沉重或是轻松或是荣光的事，便被他绘声绘色地讲了出来，看着叶子眼眸温柔而宁静地看着自己的样子，他第一次发现自己讲故事这么有天赋。 “我们在边疆连战连捷，屈射为什么就是不投降呢？”叶子在深宫里也听过一些边疆的事，发出疑问。 “屈射……”孟宴臣的记忆似乎回到了战场上的过去，“屈射人志高，自诩为草原上的雄鹰，自然不肯屈服。不过早晚有一日，大周会降服它的。” 他扬着眉笑着，那种发自内心的自信从骨子里渗出来，贵不可言。 叶子一时看呆了，莫名就信了他的话，而且心里觉得那个降服它的人一定是孟宴臣。 叶子在清风斋整整待了一个时辰，两个人聊了一些宫廷和边疆的琐事，很快有几分熟络。 等叶子回了明月阁，她居然有几分不舍，因为已经太久没有人和她这么说过话了。 在宫里随意和别人闲话这些，可能会有杀身之祸。 晚上，她躺在床上，不断回想今天和孟宴臣每一段对话，她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有些懊恼今天怎么就没忍住，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次日一早用过早膳，叶子来了清风斋给孟宴臣换药。 她照着昨日看刘太医的步骤，先将旧布条换下来，正仔细观察着伤口，突然感觉耳边传来一点热气，她猛然抬头，正对上孟宴臣回过头低头看着她的眸子。 他离她太近了，近得令她能在他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小小影子，近得……令她心慌，她屏气凝神看着他，他见她严阵以待的样子，眼中带了些笑意转了回去，叶子悄悄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两颊已经guntang了。 叶子稳了稳心神，手上利索地换药，不小心碰到了孟宴臣温热的肌肤，他的身体微微一颤，他没有回头，她看着他耳根微红的样子，刚冷静下来的脸又红了起来。 换好药后，叶子整理着药箱，孟宴臣背过身将衣服穿好。 “叶司药，今日若是无事，与我们一起去看戏如何？”孟宴臣穿好衣服后，回过头看向叶子。 叶子道：“我能出府吗？” “当然能。”孟宴臣笑道。 叶子道：“那我不和你们出去的时候，也能出府吗？” 孟宴臣沉吟了一下，“你要是想出去，最好带上丫鬟，再和我……陈管家说好，然后早去早回。” “太好了。”叶子高兴地笑了。 孟宴臣也是一笑，“那今日一起去戏楼吗？今日有孙大家的霸王别姬。” “好啊。”叶子同意，她进宫的时候刚刚十岁，家里不是多么富裕，但父母感情极好，偶尔刚上父亲休沐会带着叶子母女二人一起去戏楼听戏，小时候叶子觉得无聊，因为听不懂，她最高兴的是每次看戏的时候父亲都会给她买些蜜饯零嘴。 那也成为她记忆中的一抹暖色。 叶子回了明月阁稍稍打扮了一下自己，那边陈管家亲自来了，“叶司药，夫人来了，想要见您。” 叶子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跟在陈管家身后，看样子是去清风斋，没几步路就要到了，叶子还没来得及从别人对显国公夫人的评价中出来。 叶子走进屋子，屋内一片静谧，她恭恭敬敬地行礼。 “你就是叶司药？”付闻樱放下手中的茶盏，茶盏和桌子碰到一起，一点声都没有。 “是。”叶子低着头，付闻樱看着她，半响没说话，孟宴臣坐在一旁，看了看付闻樱又看了看叶子，眉心有一点愁，不知道在想什么。 “皇上将你派到宴臣身边，是为了让你服侍他换药，希望你能恪尽职守，做好你的事。”付闻樱点到为止地敲打了一下叶子。 叶子依旧恭敬：“是。” “赏。”付闻樱挥了挥手，立刻就有人递上一盘银子，叶子赶紧接过来，行礼道谢。 “你先下去吧。”付闻樱道。 叶子行了礼后，退下去了，从始至终孟宴臣一言不发。 “真不知道皇上怎么派了这么个人过来。”付闻樱面色严肃，看起来有几分不满。 孟宴臣脸上也不带笑意，“母亲，怎么了？” “她的父亲是建元旧案的从犯，一个罪臣之后，也配来澄园服侍你吗？”付闻樱眼波一转，看向孟宴臣，“不知道皇上怎么了，前几年宠爱出身低贱的陈氏，这些日子又对狷介的宁妃言听计从了，这个叶司药就是宁妃举荐来的，不知道她心里打着什么主意，但我想你这么多年洁身自好，应该不会受她蛊惑吧。” 孟宴臣心里一沉，面上不显，“母亲说笑了，我能对一个女官有什么想法？” “你知道就好。” 两个人说完话，付闻樱就离开了，孟宴臣把人送走，本来恬淡愉悦的心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叶子带着茉莉回了明月阁，那盘银子足足有五十两，这赏钱这么轻易，叶子不知怎的，却有些不开心，她取出二十两分给茉莉和甘草。 看着她们开心的样子，叶子心情变好了一些。 陈管家到了门外，“叶司药在吗？” 茉莉打开门，叶子吃惊地看见孟宴臣也在院中，他笑着说：“叶司药，该走了，再不去就要迟了。” 叶子垂了眸，不知道自己还应不应该和他一起去看戏，这好像已经超过了“恪尽职守”的范围。 孟宴臣看出她迟疑的样子，慢慢吐出一口气，“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走吧。”叶子笑着应了一声。 叶子带着茉莉，孟宴臣带了一个小厮，一起坐马车去了戏楼。 肖亦骁已经等了一会儿了，见孟宴臣带了叶子，倒也没怎么吃惊，几个人进了包厢，是观戏的最好角度。 一个方桌，四个座位，孟宴臣和肖亦骁坐了两边，让叶子坐在中间。 “一会儿还有人来？”孟宴臣问。 “不知道王爷来不来。”肖亦骁眼睛落在角儿身上，头也不回道。 叶子也认真看起了戏，虽然偶尔还听不太清，但那种氛围着实把她吸引了进去。 孟宴臣回眸看一看叶子，见她和肖亦骁都痴迷于戏中，忍不住淡淡一笑。 正演到高潮处，楼下一阵sao乱，居然是暗枭卫过来抓人，肖亦骁正看到兴头上，忍不住皱了眉头。 叶子看下去，暗枭卫为首的正是她的熟人赵灿。 赵灿身高八尺，身上穿着暗枭卫的官服，一双深邃的眼睛微微眯着，透露出一股漫不经心。 被他手下捉住的人口中骂骂咧咧，显然不服气，赵灿神情未变，伸手就是一下子，直接将人敲晕，“带走。” 暗枭卫捉完人要走，他似乎感受到了楼上的注视，突然往楼上一瞥，正对上叶子的目光，眼眉一挑，没有说话，走了出去。 叶子摸了摸腰间的香囊，对正观察楼下形势的孟宴臣道：“小公爷，我有点事，想下去解决一下。” 孟宴臣回眸看向叶子，以为她是说三急的事，点了点头，想要让茉莉陪她。 她摇了摇头，“我自己去就行。” 孟宴臣以为她不好意思，“那你小心点。” 叶子笑了笑，离开了包厢，疾走几步，才看见站在戏楼前堂和老板说话的赵灿，她松了一口气。 赵灿余光瞥见她，没有理会她，等和老板说完话，才朝叶子看过来，叶子有点紧张走到赵灿面前。 “灿哥。”叶子叫出来这个名字，微微松了一口气。 赵灿心里有些复杂，看着有点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叶子，刚才脸上挂着的淡漠虚伪的笑荡然无存。 见赵灿没有说话，叶子摸出了荷包，从里面取出钱，一共六百两银子，她抽出三张银票，递到赵灿面前，“灿哥，我记得阿炎说过你爱喝好酒，这些钱你留着买酒喝吧。” 赵灿被硬塞了三张银票，神情不太好地看着叶子，“怎么？这是阿炎的卖命钱吗？” 叶子赶紧摇头，“不是的。” “呵呵。”看着叶子无措的样子，他眼中闪过几分讥笑几分痛恨，“剩下的钱呢？” 叶子毫不迟疑地把剩下的钱都放到赵灿的手心。 赵灿彻底没了表情，只是盯着她看，叶子微微心酸，鼓起勇气抬头看着赵灿道：“这不是阿炎的卖命钱，我只是想让阿炎的哥哥过得好一点。” 看着她干净得如同水洗过的眸子，他沉默了一瞬，突然嗤笑一声，将手中的钱折了几下，揪住叶子的衣领，在她耳边轻声道：“我还是那句话，不管你做什么，该死的那个是你。” 他松了手，毫不留情地离去，叶子从心神震荡中回过神，才发现钱已经被他塞到了她的领口处，她拿起那六张银票看着赵灿的背影，张口欲言，却不知道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