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退却

    凝竹转瞬间回到了无尘峰，峰中景致已恢复如常，房中也已被人清扫干净，但转了几圈都未找到顾久安的踪迹，她从乾坤袋中拿出瑶光镜，转了几转，在碧玉峰的清风苑找到了顾久安的身影，他正坐在原本的房间中打坐，气息平稳，脸色却有些苍白。

    清风苑中，凝竹刚敲了一下门，门便打开，略一抬头撞进了青年的眼中，禁地之中尚且有所波澜的眼眸现下风过无痕，沉寂无波。

    灵识在他的身上扫了一遍，封印依旧完好，是因为灵力过度损耗才面色苍白，凝竹眼底积压的不安消散，脸上如释重负般展露几分笑意。

    “大小姐。”顾久安立在门前，略一点头施礼，“您的伤势如何？”

    这还是第一次两人见面后，凝竹是被问及伤势的一方。

    “本就是小伤，现已痊愈，你的伤势如何了？”说着便看向了他的右手，那里包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绷带。

    “已无碍。”

    凝竹不太相信他会无碍，她给他的伤药全在那个丢失了的储物袋中，叶百川绝不会为他疗伤，他的伤大概率还未处理，来这里便有帮他疗伤的打算，但他自开门后便只是停在门口，丝毫没有侧身迎客的意思。

    “我带了一些药过来，再帮你包扎一下吧？”

    “多谢大小姐，弟子已自行处理。”顾久安言辞恭顺，但还是站在门前一动不动。

    险情之中暂且不谈，无尘峰中两人相处时也比现在自然得多，凝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细细察看着顾久安的神情，但看不出一丝端倪。

    “……是小叔又对你讲了什么？”

    “不曾。”

    “那你为何搬回了清风苑？”

    “叶家现已安定，弟子久居无尘峰多有不便。若大小姐再有吩咐，可传音告知，弟子随时前往。”

    这怎么又像是回到了原点？

    她倒也没打算将他时刻护在眼前，但他现下受伤，与她同住才方便照顾他，再者住在清风苑，叶百川总是动辄罚他。

    凝竹面露无奈，“我是把你当朋友，又不是把你当做仆人，外人面前你我已订婚，有什么不方便……”

    话未说完，她恍然想起什么，眉心微蹙，似乎还真有不便。

    她身上的香气还未去除，所需药物在乾坤袋中似乎也不全了，短期内怕是无法再进行一次药浴。并且这种需要封住全身灵力的法子太容易出意外，她信不过时纾，也不敢再轻易尝试。

    凝竹略后退了一步，眉宇间流露出几分惆怅，轻声问道，“我身上的气息……这么难闻吗？”

    顾久安似乎完全没想到会被问及这个问题，微愣了一下，极快答道，“不是。”

    “可你似乎十分不喜？”

    “弟子并非不喜……”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似是极难，硬朗的眉心都微皱了起来，半响才像是找到措辞淡淡开口，“……弟子只是，不习惯女子气息。”

    凝竹愣了一下，他生而无母，长大的过程中也不曾与其他女子接触，唯一亲近的叶千月一身清冷不是涂脂抹粉之人，好似确实没闻过女子身上的气息。但女子体香只要不难闻，哪里需要习惯，他不习惯的估计不是气息，而是与女子接触的过程。

    凝竹私心希望他今后能像常人一般与女子相处，甚至娶妻生子，她略歪着头含笑望着他，温柔眉眼中流淌着暗暗的期盼，轻声问道，“既不讨厌，那……你要不要试着习惯一下？”

    那样温柔的眉眼不带任何逼迫感，只是全然传递出自己最真切希翼，期待着对方能够稍稍回应。

    她曾用这样的语气哄着亲戚家青春期的孩子改掉了一身坏习惯，但她不知道，那时的场景她是温柔的阿姨，可以揉弄孩子的头顶，现在则是尚带稚嫩的少女，仰头望着比她高出一头的青年。

    顾久安似是恍惚了一下，薄唇微动又顿住，手心微握，正色道，“弟子搬离无尘峰与大小姐无关，居于清风苑更便于师叔指点修炼。”

    这便是拒绝了。

    凝竹心底叹了口气，脸上依旧挂着笑意，“那便如你吧，只是我来清风苑找你时，你不能回避。”

    顾久安又沉默了，凝竹略垂下眼眸，以为他又是拒绝，却听见头顶声音传来。

    “好。”

    凝竹柔美的眉眼弯了起来，“那便让我进屋吧？我想看看你的伤势。”

    “伤势无碍。”

    他直挺挺的站在门口，明明身形劲瘦却像极了一堵墙，凝竹叹了一口气，指了指着他的胸口，“那便再帮你加固一下封印，在室外可不方便。”

    顾久安顿了一下，终于侧过了身。

    凝竹进屋之后转头看了看，屋中依旧是那副整洁却清冷的布置，比他在无尘峰居住的偏房更像是临时住所，他既然不愿再走，那自己下次来时要为他再添置些东西。

    顾久安已自觉寻了蒲团坐下，凝竹走到他身后俯下身，手掌贴在他的后心，在那道封印上增设新的封印。

    轻柔的发丝垂落扫过他的耳侧，未及顾久安有所反应，凝竹连忙将头发撩到了肩后，而后她又想起她的香气，犹豫了一下，打算与他聊天转移他的注意力。

    “我昏迷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听说是你杀了叶无极，看来剑法有所突破。”

    “非弟子之功，最后一刻，他结界异样。”

    凝竹笑了一下，叶无极的结界如何她自是知晓，他手中无剑却能胜出，这么说无非是谦虚。

    “你的剑毁了，小叔可有为你找新的剑？”

    “师叔让我练习以灵化剑。”

    “这样啊……”

    那也不能一直没有剑，凝竹记得她曾在乾坤袋中见到过一把剑，名为良月，能出现在那里的兵器应是不凡，自己留着也无用，不如送他。

    “我乾坤袋中有把良月剑……”

    “他可配不上！”

    叶百川的声音突然响起，下一刻顾久安的房门被推开，一个散发着寒意的身影和着微凉晨风跨进门内。

    “师叔。”顾久安站起身来。

    “小叔。”凝竹看着他，莫名有些心虚，但见顾久安面色如常，又镇静了下来，略一欠身行了个女子礼。

    叶百川看都不看顾久安一眼，走到凝竹面前上下了打量一下，“悬壶峰弟子通知我你走了，果然来了这里。刚好一点就乱跑，不怕留下隐疾影响今后修行吗？你现在要么回无尘峰静养，要么我把你压回悬壶峰，自己选吧！”

    “我丹田未损，灵力也已恢复大半。”凝竹连忙解释了一句，然后急切地补充道，“那把剑我留着无用……”

    “我说了他不配，良月剑是凌宵峰峰主为抗击魔族所铸，至正至刚，斩杀魔族无数，那把剑已生剑灵需滴血认主，他的血可不行。”叶百川瞥了一旁的青年一眼，言辞中是不加掩盖的不屑。

    凝竹心猛然跳了一下，偷偷观察着顾久安的神情，见他面无波动，还是有些忐忑，心中有些气恼叶百川话无遮拦，又责备自己不该未经调查就提及此剑，踌躇着不知如何开口。

    “世间名剑那么多，我们再寻找别的就是……”

    “你别乱费心思了，当年除魔之战，世间凡是叫得上名号的剑都斩杀过魔族，与他相冲，没杀过的都是邪魔所佩，他若敢用我先杀了他！”叶百川冷冷扫了顾久安一眼，转头对凝竹说，“你少cao他的心，以后也少见他，把你自己的伤养好再说！”

    “小叔，我的伤真的已无大碍，他刚又护了我一次，您为何又阻拦我见他？”

    “他那也算护？”

    “是他冲进……”

    “不必说了，男女有别，你们常在一处于礼不合。”

    “可我们已经有了婚约……”

    叶百川不以为意，“婚约而已，又不是成婚。”

    被接二连三的打断，凝竹有些气闷，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与这么不讲理的人辩驳，一股酸意从心底慢慢滋生。

    她早就发觉，她这具身体对叶百川有着天然的亲近与依赖，也极易在他面前感到委屈，稍不在意便会在他面前表现出“小女儿”姿态，她已是成年女子实在有些不习惯，只要有所察觉，便会有所克制。

    但现在，凝竹实在气恼叶百川身为长辈却如此蛮横，任由那份属于他侄女的委屈自心底涌现，樱粉水润的嘴巴微抿，如玉的脸颊气得泛红，盈盈水眸看向叶百川，眼中水雾慢慢凝结。

    “大小姐先回去修养，若有吩咐传音即可。”

    还未等叶百川有所反应，顾久安的声音先行响起，非但不是给她助力，反而站在了叶百川那边。

    身形纤弱柔美的少女微转着头看向说话之人，眼底顿时涌现出更多眼泪，堆积在眼眶上将落未落。

    凝竹没看清两人的神色如何，在眼泪决堤的前一刻掐诀闪出了清风苑，她只是想显露几分委屈，没想到这句身体的眼泪来得如此轻易且不受控制，她总不能真的像个小姑娘一样在两个男子面前哭出来。

    捻净眼角水意，凝竹叹了一口气，回望了一眼晨光中的清风苑，慢慢向无尘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