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8 玛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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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苏秀第一次被人误解她和郑毅的关系了,以往她都会模棱两可地笑笑,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可今天她却笑不出来。 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家伙,在此之前都没跟她说过话,竟然就敢妄自评论和她相处了十多年的二哥? “这位同学,请管好你自己,等你成绩、样貌、品性都是万里挑一之后,再来对别人的事发表评论!你连他的脚指头都比不上,还在这儿大放厥词,你又算什么东西?” 苏秀突然的怒火把对方一下子给怔住了,那怒目圆睁的模样与她往常的清冷形象大相径庭,让围观的人都不禁看呆。 不再理会对方是什么反应,苏秀扭头就走,回到教室也没能消气。 明明是个连名字都不知道人,竟然能左右她的情绪,苏秀冷静下来分析一通,才意识到自己生气的真正原因。 那人在玷污她的信仰。 才貌双全,广结良缘,郑毅不论到哪儿都是光芒万丈,从小苏秀便将他视若神明,崇拜他,倾慕他,为他的一切而倾倒。 因为他过分优秀,在这之前苏秀都没听到过任何有关他的负面评价,所以当有人第一次当她面说他任何不好时,她才会那般失控,仿佛连她一直以来的信仰都遭受了践踏。 也正因为这一次,苏秀终于正视到,她是喜欢二哥的,喜欢到接受不了有人诋毁他的地步。 苏秀剖析了许久,却发现无法像言情小说那样憧憬着自己与郑毅的未来,反而涌上了恐惧与焦虑。 如果她和二哥并不能走到永远呢? 就像玛丽和皮埃尔那样,好不容易遇到了能相伴一生的灵魂伴侣,却在一方突然与世长辞时跌入人生低谷,永远被痛苦折磨。 苏秀无法想象,当她已经习惯了有郑毅在身旁时突然失去他后会是怎样的感受。 那一定像是将她灵魂的一半硬生生撕扯下来那般痛苦与黑暗。 与其得到后失去,不如从未拥有。 苏秀在午休的小竹林里故意朝郑毅搭话,主动向他吐槽着今天给她告白的学弟,内心却别有用意。 “男生真的好幼稚,在自己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就幻想自己能得到一切。有那份精力不如先提升自己,摸清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再来大放厥词。” 听苏秀骂得那番义愤填膺,郑毅却反而很高兴。 他很清楚小丫头追求的是什么,所以从不担心她会被其他男人给迷了眼。 就算她突然春心萌动,也不可能眼瞎了看不到他这个优秀体贴的竹马哥哥,而去选那些个歪瓜裂枣。 自从在除夕夜知晓自己对苏秀的感情后,清楚她性子的郑毅并没有急着表白,而是耐下心来徐徐图之,等待小丫头慢慢开窍。 他已经畅想好了他们的未来:先后考上最高学府,她爱从事哪方面的事业,他便先去替她摸索探路。 她羡慕居里夫妇那样的神仙眷侣,那他便和她一起探索科学的奥秘,从天文聊到地理,从人文谈到哲学。 她夸赞自己父母那样的伉俪情深,那他也主动承担家务,妇唱夫随,为她洗手做汤羹,为她擦汗cao井臼。 只要秀秀能开心快乐,那便是他想要的未来。 但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苏秀会突然对他说:“二哥,你可千万别像他们那样哦。” 像他们那样?是哪样? 郑毅淡笑了一声,左手托起腮颊斜望着她:“他们和我岂是有可比性的?” 少年自认比他们都更优秀,也是最适合苏秀的。 苏秀却答:“嗯,所以二哥千万不能喜欢我哦。” 郑毅这下愣住了,坐直了身子眨眼问她:“这是为什么?” “二哥也想被我拒绝吗?”苏秀脸上有些为难,“我不想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那不拒绝不就好了? 郑毅如是想着,却没敢说出口,只能尽力扯出一个笑:“为啥突然扯到这个上面了?” 他两手抱肘搁在石桌上,握紧的拳头里却是冷汗直流。 苏秀回望了他一眼,低垂下的眸子里透出浅浅的哀伤: “我找到了玛丽与皮埃尔爱情故事的后续,失去皮埃尔后的玛丽,人生暗淡而痛苦,只能一股脑扎进研究里才能稍稍抵消失去爱人的哀痛。 可世人却对她造谣诋毁,听信花边小报构陷她勾引皮埃尔的学生,骂她是波兰荡妇,要把她赶出法国。 哪怕法院判她清白,世人却不在乎真相,至今仍在谣传她和朗之万的‘韵事’;哪怕她是世上第一个两次获得诺贝尔奖的人,世人却记不住她名叫玛丽,只会称她为‘居里夫人’。” 自从偶然阅读了《居里夫人传》,苏秀着迷一般地搜集着关于居里夫妇的资料与书刊,既羡慕于夫妇俩那甜蜜的爱情,又伤痛于玛丽后半生的悲苦。 苏秀有过猜想,如果玛丽没有遇到皮埃尔,是否能避免之后的苦痛呢? 答案却是绝望的,一百年前的社会对女性的偏见让玛丽无法接受最高等的教育,若不是皮埃尔,她甚至都没有实验室,又怎么能发现放射性、钋和镭呢? 她又设想,如果玛丽只是和皮埃尔成为朋友,永不坠入爱河呢? 或许她能很快从皮埃尔去世的现实中振作起来,也不会被卷入朗之万的舆论风波。 可谁又能永不坠爱河? 苏秀将自己代入玛丽,在遇到像皮埃尔那般尊重她、支持她、钟情她的优秀男人时,又怎么能不对他动心呢? 可苏秀的“皮埃尔”,早在十多年前开始就一直待在她身旁陪伴着她了…… 苏秀将手中的言情小说都搁置在了一旁,翻遍名人传记,终于找到了不坠爱河的智者。 “二哥知道尼古拉·特斯拉吗?” 听到苏秀的提问,郑毅瞥了眼她手中的那本《被埋没了的天才》。 “啊,改良了交流电机,发明了无线电,却穷困潦倒的发明家。” “不愧是二哥。”不论她提什么问题,他都能很快回答出来,从不令她失望。 “所以呢,这位发明家和居里夫妇还有你之前提到的有什么关系?” 少年声音有些不稳,苏秀不知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只好打开天窗说亮话。 “特斯拉是一个极度专一甚至狂热的人,不止是对事业,对感情也是一样。如果他爱上一个人,便会付出自己的一切,那他将不能再全心全意投入到发明创造中。 相同的,极度尊重女性的他也不想因为自己对事业的专注而忽视爱人,让一个原本有着自由灵魂的女性被困锁在家庭琐事之中,所以他终生没有走入爱情,彻底孤独,将一生奉献给了自己的事业。” 说到这里,苏秀的答案呼之欲出。 “二哥,我想像尼古拉·特斯拉那样将全部的热情都投入到事业中。” 这话从一个十五岁少女的口中说出来多少有些荒谬,毕竟几个月前她还曾沉迷在各种言情小说构建起来的桃色泡泡中。 但如果是从苏秀的口中说出来,郑毅却不敢有什么怀疑。 这丫头狠起来,连他都会害怕。 “但你真的能承受住那种孤独吗?” 完全不会对一个人动情,将所有思念与爱慕压抑在心中,郑毅光是想象一番,都觉得自己做不到。 “不可能吧……”苏秀也持相同的想法,“所以我可能会成为一个花心女也说不定?” 为了排解孤独和无聊而和别人逢场作戏,玩玩而已,腻了就撒手的“花心大萝卜”。 听到她的大胆发言,郑毅表现得十分镇定。 “二哥都不觉得惊讶或鄙夷吗?” “如果是你的话,估计会做出比你口中所说还要过分的事来吧,我还不至于被你说的几句话给吓住。” 少年淡淡地笑着,尚留有稚气的面孔上掩藏着不易察觉的哀痛。 他太了解苏秀了,知晓她绝不是口头上说着玩玩而已。 她不想成为玛丽,不希望被感情束缚,不愿看到失去皮埃尔的那一天。 所以她放逐自己,永远与“真爱”天各一方,在意志坚定时拒绝别人的告白,在无聊无趣时接受他人的示爱,将情感置于事业之后,把真心玩弄于股掌之间。 但唯独郑毅,她得一开始就和他说清楚,不许他对她动心。 因为他太明白她了,也知道如何俘虏她,他那般优秀出色,只要他动那个念头,她根本无法拒绝他。 就像玛丽无法拒绝皮埃尔那样…… 她要逼他立下约定,让他绝不能对她动心,只要知道他是不爱她的,哪怕她偶有不幸落入他的网中,也能随时从里面抽身。 言情小说里总是会塑造一对地位身份悬殊的男女主,用“灰姑娘偶遇王子”的套路编织出一个桃色的梦。 弱小的女主角无立身之本,全凭一颗善良的心就能感动强大的男主角,靠爱情征服男人来帮助自己实现阶级跃升。 可一段爱情能维持多久呢? 苯乙胺使人坠入爱河,多巴胺传递亢奋与欢愉,去甲肾上腺素让人怦然心动,内啡肽让彼此温暖依靠,脑下垂体后叶荷尔蒙控制对爱情的忠贞。 随着时间的推移,苯乙胺的浓度降低,高峰平均持续不到30个月,当没有足够的内啡肽将热烈的爱情转化为平静的亲情,爱情就会在激素退去后骤然消失。 苏秀不相信言情小说里女主角那样的梦幻爱情,她有自己想要达成的事业梦想,男人可以作为无聊时的消遣,但绝不能交付全部。 只要不坠爱河,她将永远是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