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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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拉科一时哑声,喉咙里就像堵了一团热辣辣的东西。“你不知道么”这几个单词冷冰冰的打在他心口,让他的心有些揪起来的疼。 他的确,的确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准备的量是按照自己当年的经验来的,确实,对于任何一个普通孩子来说,这些零食都足够补充能量了。 可是哈利,那个浑身上下像小火炉一样的、永远精力充沛、体力旺盛的孩子,会和当年主打柔韧灵活花滑风格的自己是一样的饭量么? 他下意识的看向场内,正连续练习点冰跳的小孩似乎不可能注意到他的目光,但——在连续完成两组高难度的四周目外点冰跳和燕式步之后,黑发少年微喘着气,满脸通红停下来时,突然,他扬起小脸,准确无误的将目光投向德拉科所在的方向,那双翠绿色的眼眸带着欣喜快乐的笑意,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小孩儿想要求夸赞的期翼。 德拉科喉结上下滚了滚,回以一个笑容,虽然有些僵硬,但小孩明显没注意到这些细节,他只是笑得更灿烂了几分,然后又被教练叫走,投入更频繁的训练之中。 德拉科到底还是收下了大婶的好意,她的神情温柔且包容,就好像是慈爱的长辈正宽厚谅解着一个半大孩子的手足无措、丢东落西。 休息的时间到了,上业余课的孩子们已经结束了训练的课程,大婶的女儿上的是业余课,她准备带着女儿离开。临走之前,她告诉德拉科,她叫娜塔丽娅,并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告诉德拉科等他有时间的时候,可以来她家里学烹饪。 或许是他又注意到了娜塔丽娅与瓦季姆大叔相似又不相同的热心肠,德拉科发现自己在俄罗斯生活了这么多年,压根就没有认识过几个当地人,就连与自己一起练习花滑的同学都没记住几个。多年以后重游故地,不再是冰场上耀眼夺目的花滑王子,仅仅是作为德拉科·马尔福,他才第一次真正融入到这里,融入到与普通人交际的平凡生活,德拉科有些难以置信的想着,原本性情冷淡傲慢的自己根本不可能这样随意的收下一个陌生人的好意,哪怕这是这样一个让他产生好感的陌生人。 天才的世界总是与普通人之间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在大多数情况下,天才们,或者说,傲气骄矜的天才们总是打心眼儿里觉得自己与普通人不一样,他们宁愿主动疏离人群,过着清冷孤独的生活,也不愿放下身段,去真正走入那滚滚红尘里的人间烟火。 可是现在,已经学会亲自下厨、照顾小孩子和偶尔陪着房东大叔一起看足球喝几杯酒的德拉科,早就在那烟火人间里打了不知道多少个滚儿,这样的滋味平淡且绵长,像极了他在瓦季姆大叔 家的厨房里做饭时闻到的咕嘟咕嘟翻滚着rou汤、滋啦啦煎着洋葱和一打开橱柜就冒出来的腌酸黄瓜的味道,他不但将这份好意收了下来,甚至还与娜塔丽娅约好了时间,临走之前就像是已经认识了许久的朋友那样告别。 也没什么不好,德拉科这样想,其实他对这样的新生活还是很喜欢的。 “伊万诺夫先生说我需要一个芭蕾舞老师,今年十一月俄罗斯国标少年赛就要开始了,他说我的柔韧性会是个大问题。”哈利一手用毛巾擦着鬓角的汗,一边举起水杯小口吞咽解渴,通红的小脸喘了几下,才将水杯抵还给德拉科。 “的确如此。”德拉科将水杯扣好放到手边,俯下身检查了一下哈利的鞋子有没有问题,“俄罗斯是个从来都不缺花滑天才的国度,以你现在的水平去参加比赛,恐怕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优势,你的柔韧性会成为最大的短板。对花滑选手来说,芭蕾舞也算是基本功的一种了,也是训练柔韧度的最好方法,你现在还小,韧带还很好拉开,一个好的芭蕾舞老师能对你帮助很大。只是......”德拉科皱了一下眉,停顿了一下。 其实就算伊万诺夫没有主动提这件事,他也早就开始着手准备了,他从前的芭蕾舞老师是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退下来的首席,他前段时间就去那位老师原来的住址拜访了,没想到被告知她早就移居澳洲了,也没留下地址。 其实想要在芭蕾舞大国俄罗斯找一个老师还是很容易的,但一向眼光高于顶的德拉科受过世界最顶尖芭蕾舞者的指导,哪里还能看得上其他的普通舞者,可莫斯科大剧院的前首席又不是货架上的大列巴,不是他说找到就能找到的,而且没有门路和关系,他也很难让人家收下舞蹈天赋一般的哈利。 “有什么问题么,德拉科?”哈利又一旁的纸巾盒,抽出擦了擦鼻子,冰场的温度很低,对鼻腔粘膜的刺激很大,他在冰场上连续练习了一个多小时,鼻尖冻得通红,下了冰场就一直想流鼻子。 “不,没什么,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你只要做好你该做的事情就可以了。”德拉科笑了笑,看着还没缓过来而满脸红扑扑的小男孩,一个没忍住,捏了捏他下巴上rou乎乎的婴儿肥,惹得小孩不满的瞪了他一眼,满脸都写着“不要把我当小孩子逗”,绿眼睛睁的大大的,再搭配上毛茸茸乱糟糟的黑发脑袋,整个一只奶凶奶凶的小黑狗。 德拉科忍不住仰头哈哈大笑起来,这孩子平时看着乖巧安静得不能行,其实脾气大的很,不趁着小孩现在还打不过他多欺负几下真是太亏了。 却不曾想,小孩见了他笑起来的样子,反倒眼睛瞪得更大了,整个人呆在原地,呆滞了片刻,忽然绽开一个带着小雀跃的笑,“德拉科,我第一次看到你笑得这么开心。” 德拉科脸上的笑一下子就定住了,他微垂下头,额前金色碎发半遮住眉眼,看不清神色。片刻后,他再抬起头来,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没有再说话。 小孩们休息的时间不长,喝喝水吃点东西上个厕所聊会儿天就差不多了,德拉科看着哈利吃了几块饼干,然后就又匆匆穿上了冰鞋回到场内,去和其他两三个把花滑当专业的孩子一起上高阶课程。 目送他走之后,德拉科打开了哈利的书包,又摸了摸他的衣兜,翻出来一堆糖果巧克力棒和饼干,他甚至还在他的书包夹层里发现大半块硬邦邦干巴巴的大列巴。 “真是个......傻小子。”德拉科看着那堆零零碎碎的东西,心里五味杂陈,眼睛微微泛着酸。 他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个孩子远比他想象中更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 哈利还只是个孩子,一个八岁的、并不曾懂得许多人生道理的孩子,在他短暂而平淡幸福的人生里,其实他很难体会得到一个天才在即将登顶时陨落,所承受的巨大绝望与失落,以及因为德拉科骨子里的骄傲所带来的、对心灵的成倍痛苦和折磨。 但孩子们总是拥有他们自己的思考方式,拥有他们虽然简单却纯净赤诚的心灵。孩子们总是远比大人们所想象的敏锐和聪明得多。他知道德拉科其实一直没有真正开心过,他知道一个受了伤的人,无论表面的伤痛如何已经康复,内心的痛苦却从未痊愈。 看似德拉科是在照顾哈利,哈利又何尝不是在照顾德拉科?他知道,德拉科其实是个连自己都照顾不过来的病人,他的心依旧还在流血,还在哭泣,所以他会尽力照顾好自己,然后用一张单纯干净的脸,去接受德拉科粗心大意的、毫无经验的照顾。 德拉科是一个并不习惯于将情感表达出来的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如此。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将情感倾注在行为举止里。那天晚上,当哈利一如既往的拉着他的衣角、亦步亦趋跟着他走在街道上时,德拉科忽然拉住了哈利的手,小小的一只,握在他温热的掌心里,掌心包裹着,体温顺着肌肤在乍暖还寒的夜里传递。 哈利抬起头,脸上先是闪过片刻错愕,然后朝他露出了那个平日里的标准傻笑。 德拉科又忍不住勾起唇,在心里想着,笑得真傻。 可他的眼睛真漂亮,矮个头的小孩仰头看着他,那双澄澈的绿眼睛,盛着漫天细碎闪烁的星河,盛着满街璀璨明亮的灯火,盛着眼前的金发少年,比星河与灯火更明丽的温柔神色。 (三) 德拉科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走遍了整个莫斯科所有水平还能看得过去的芭蕾舞教室,也没找到能让他满意的老师。 也不怨他点背,只是水平高的老师基本上都只教专业的芭蕾舞学生,愿意收业余学生的真的很少,而且自苏联解体后,俄罗斯近些年其实并不怎么安定,许多以前有名的芭蕾舞演员都被西欧的舞蹈学校用高价挖走,德拉科的要求又很高,实在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一边是紧赶慢赶继续物色老师,一边德拉科又开始向娜塔丽娅学习厨艺。娜塔丽娅一家非常喜欢年轻英俊且温和绅士的德拉科,常常邀请他和哈利来家里做客,德拉科和娜塔丽娅围在餐桌旁包俄式rou饺子,哈利则和娜塔丽娅的女儿柳德成了好朋友,柳德比他大四岁,现在正在上初中,两个人互相学习英语和俄语,也算是一对学习搭档。 那天德拉科来到娜塔丽娅家里学习烘焙柠檬派,准备趁明天哈利放假在家里烤给他吃,在把派饼放进烤箱后,一时闲下来的德拉科随手抄起放在桌子上的书,开始做起莫斯科国立文化艺术大学的入学考试题。 他咬着笔头,对着一道俄罗斯艺术文化史的题蹙起了眉,题目问谁是前苏联时代最伟大的芭蕾舞女演员,他不自觉念出了声,一时间难以下手。 “乌兰诺娃,加琳娜乌兰诺娃。” 正喝着加了枫糖浆、苹果和rou桂煮红酒的娜塔丽娅突然抬起头说道,脸上不自觉流露出怀念的笑,“虽然人们常常把她与普利谢茨卡娅相提并论,不过,在我心里,我坚信这道题就算是问答题,也只会有一个答案。她永远是最伟大的芭蕾舞演员。” 德拉科手里的书抖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娜塔丽娅。 娜塔丽娅欢快的笑了一下,又舀了一勺甜滋滋的枫糖浆进去,搅动着杯子,“哦,我很抱歉我看起来不是那么的公正,毕竟如果换做是你,你也会偏心自己的老师的。” 这下德拉科手里的书直接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德拉科做梦都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遇到一个每天脸上都笑呵呵的吃着蜜饼、巧克力和奶油蛋糕、与任何一个大街上的俄罗斯大妈都没什么两样的基洛夫剧院芭蕾舞团前首席。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没想到首席能这么容易的遇到,还是遇到的首席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他将书本从地上拾起来,有些局促说道,“抱歉,我只是,只是......” 娜塔丽娅温厚一笑,“哦,没关系的孩子,我想大部分人都会有种难以相信的感觉,毕竟嘛,”她耸了耸肩,“我看起来的确不像是能飞得起来的天鹅。” “也没有谁规定芭蕾舞演员退役后不能胖起来,不是么?”娜塔丽娅咬了一口他刚烤出来的柠檬派,赞赏的夸了几句他手艺的进步,然后舔着指尖的柠檬酱向德拉科玩笑似的抱怨,“如果现在让我选择回到年轻的时候,我恐怕会因为舍弃不下这些美味的甜点和我最爱的果酱派而放弃返老还童。哦,芭蕾舞演员简直比苦行僧还可怜,我年轻的时候都不知道奶油冰淇淋是什么味道。” 她的笑容开朗又快活,拿自己开涮也毫不在意,这种乐观的情绪不自觉的感染了德拉科,让他原本小心翼翼生怕对方不快的表情也放松下来,露出愉悦的笑意。 于是很自然的,哈利的舞蹈老师问题就这样轻松的解决了,娜塔丽娅以前的一位同僚现在还在莫斯科教芭蕾舞,她可以帮忙引荐哈利去那里学习。她甚至还善意的抱怨德拉科,如果他早点把这件事平时当苦水倒出来,他就不用白白浪费那么多时间了。 德拉科笑了笑,没有说话,对他这样一个骄傲刻在骨子里的人,让他把生活里的苦水倒给旁人听是一件永远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即使他知道,他的骄傲总是带给他的人生一些更艰难的东西。 在优秀的花滑教练与芭蕾舞老师到位之后,哈利的进步愈发明显,尤其是每天都陪伴他练习的德拉科,看着他一点一滴成长,心里涌起一种不同于自己年少时的成就感与喜悦。 十月,俄罗斯正式入秋,红场周围大片大片的向日葵怒放出金灿灿的海洋,德拉科买菜路过时,常常看到街头的人们捧着生机勃勃的向日葵,拉着手风琴唱起永不褪色的《喀秋莎》。 伊万诺夫对哈利参加比赛还是报以很大的期待值的,只是他负责的学生不少,并不能将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哈利身上。而且当年德拉科在他的指导下横扫俄罗斯少年组比赛头奖、把同时代的本国男孩压得抬不起头的历史还历历在目,他看着同为英国人的花滑天才哈利怎么都觉得心里别扭,更不可能像从前全心全意帮助德拉科一样倾注所有的热情。 当然,并不能说伊万诺夫就是个不负责任的老师了,他针对哈利的指导还是依旧很用心,但他为哈利挑选的比赛曲目还是不出彩了一些,所以德拉科在察觉到伊万诺夫微妙的心思之后,思量了一下,决定亲自为哈利设计比赛动作。 这就意味着,在继上一次从冰场上发现自己再也做不了高难度动作而情绪崩溃之后,德拉科将再次穿上冰鞋,回到阔别许久的冰场。 伊万诺夫和哈利在听到德拉科的话后,一时间都没有说话,但伊万诺夫脸上不自觉流露的同情和担忧还是让德拉科心头的那团被他压制的火又燃了起来,他下巴收紧了抬起来,有些硬邦邦的说,“老师,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没有逞强。我只是做不了高难度动作,只是示范而已,我能应付得来。” 说完他就马上后悔了,他知道自己那该死的自尊心又开始作祟,他下意识的蹙起眉,自厌的情绪又控制不住的在心头翻滚。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就像是个穿着破布烂衣行走在人们视线中,还要装腔作势维护着自己那可怜巴巴的自尊心的落魄贵族。 或许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旁人用沉默和体谅达的怜悯和同情,所有的人,所有自他车祸后用小心翼翼的态度对待他的家人、朋友、老师......他们像对待一个易碎的玻璃娃娃一样的态度,让德拉科总有一种近乎要窒息的感觉。 他是一个骄傲的花滑运动员,一个骄傲的马尔福。他身为运动员骄傲并不同于姓氏和家族那样与生俱来的赠予,无数次,他站在领奖台上,头戴月桂花冠,手上举着金牌,向着镜头后的世界露出最灿烂自信的笑容。那时候的德拉科·马尔福可以问心无愧的告诉自己,他的骄傲是他用数年如一日、在年少时就独自一人背井离乡求学异国,抛弃所有属于同龄人的快乐时光和休闲,将自己所有的生命和热情都倾注在花滑上换来的。 天赋的确是上帝赠予他最好的礼物,可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缺乏有天赋的人。他走了那么远的距离,一步步孤独的、艰难的攀登着属于他花滑生涯的高峰,他付出了他所能付出的一切,他的骄傲是真正由自己挣来的,他用实力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可是现在,人们对他的尊重,却是出于善意的同情,出于居高临下的施舍,哪怕他知道许多人只是爱他,却依旧让他觉得窒息。 溺水般的窒息。 他将下唇咬得苍白,低下头不敢看伊万诺夫的脸,“抱歉,老师,我只是......只是......”他垂下来的双手握紧了,指尖紧紧掐入掌心。 最终他还是没能完整说出一句话,他的喉咙里堵着热辣辣的一团,一路顺着脖子,与心口的火灼烧成一片,他有些失态的蹙着眉深吸一口气,大步离开这个让他喘不过气的地方。 伊万诺夫刚想要抬脚追上去,被一旁的男孩拉住了,哈利朝他摇摇头,“老师,我想德拉科需要自己安静一下。” 伊万诺夫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黑发男孩抬眸,看着德拉科远去的背影,翠绿色的眼眸浮现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悲伤和一些更复杂的情绪。 第二天是星期天,哈利依旧得去上课,德拉科没有跟着一起去,把哈利送到门口就走了,只是哈利的手上还是提了一个纸盒子,里面装的是德拉科下午烤出来的柠檬派。 伊万诺夫看到盒子,忍不住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对哈利说,“他从小就这样,我是跟着他时间最长的教练,算是亲眼看着他长大的,他什么德行我真是再清楚不过来。你瞧他看着像个傲气的孔雀,其实比谁都胆小怕事。有一回他也是这样,不肯听我的话非要在比赛里连续做高难度加分动作,结果到后面体力不支失手滑倒,比赛结束后愣是躲了我好几天。我问他躲着我干什么,他说他怕我生气,想等我气消了再悄悄回来,直接把我给气笑了。”他打开盒子,看到盒子的夹层里还放着一个信封,“不错,比以前有进步,现在还知道手写道歉信了。” 两个人都忍不住笑起来,哈利的眼神落在盒子上,绿眼睛不自觉流露出温柔。 下一个周末哈利再来上课时,德拉科已经能面不改色的坐在训练场上、结束后与伊万诺夫如常交流哈利的情况了,师生们都默契的把上次的事情揭了过去。 几天后,德拉科告诉哈利,他已经把动作设计好了,晚上他们去体育馆时他就可以亲自展示给哈利。 哈利每天晚上训练的地方是附近的一处私人滑冰场,白天这里也有许多花滑爱好者来这里玩,只是场地不如伊万诺夫那里的体育馆大,对专业运动员来说,有时候会有种放不开的感觉。 德拉科将这里的滑冰场的晚间承包了下来,哈利每天可以在里面自由的练习而不受打扰,虽然卢布汇率浮动得厉害,但德拉科直接用美元支付的租金,也花不了多少钱。 空旷无人的滑冰场里,制冷机的声音嗡嗡回荡,冷气顺着冰场泛上来,德拉科踩着冰鞋,缓缓顺着场地边缘滑行,一切的一切——如同刻在灵魂里的记忆被唤醒,显得如此熟悉,让他有种回到母亲怀抱里的感觉。 随着音乐响起,冰鞋与冰面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四肢灵活舒展开,与节拍一起律动,哈利的眼神专注追随着德拉科的身影,看着专注沉浸在轻快旋律里的金发少年,漂亮的绿眼睛里是从未有人见过的明亮。 即使所有的高难度动作都被简化掉,即使金发的少年再也不能在冰面跳跃,但这一切的一切,少年在空中飞扬的金色碎发、轻巧灵活的身姿、眉眼间依稀可窥见的意气风发,都让他如同最轻盈的冰雪精灵,降临人间。 欢呼声,解说声,鼓掌声,那些属于赛场上的声音又一次在德拉科耳边响起,他唇边的笑意不断加深,浅灰色的眼眸如同被洗去浮尘的水晶,逐渐露出被遮掩的晶莹光芒,他眼角眉梢的少年意气如同干枯的藤蔓遇到甘露,逐渐随着生机勃勃的枝条舒展活了过来。 他合该是聚光灯下闪耀的天之骄子,他是那样的闪耀,那样的夺目,属于他的冰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会不自觉得被他吸引,为他倾倒,以至于不需要加冕,人们就会觉得,在他的主场上,他就是真正的冰雪之王—— 砰—— “德拉科!”哈利没穿冰鞋,慌慌张张从看台上跳下来,不顾自己摔了个踉跄,跌跌撞撞向摔倒在冰场上的人奔去。 德拉科在摔倒的那一瞬间,神情是错愕的、陌生的,似乎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不过是顺势做了他最引以为傲的贝尔曼旋转,可,他怎么就摔倒了呢? 他怎么就摔倒了呢? 自从十二岁那年他在世锦赛上完美在一场比赛里完成三组贝尔曼旋转,并一举夺得冠军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因为这个动作摔倒过。 那可是他最出名的标志性动作,是少有男花滑选手能完成的高难度动作。 直到右脚腕处隐隐的钝痛传来,一手撑在冰面上跌坐的少年才反应过来,他竟然一时太投入,忘了自己早就不是曾经的自己了。 记忆在眼前重叠,又错开,他看见拄着拐杖打着石膏的自己沉默的听着医生审判死亡般的宣告,他看见他不顾所有人劝阻、扔掉拐杖忐忑不安的穿上冰鞋来到冰场,他看见他在一个起跳时狠狠摔在地上——手掌摩擦过冰面,冷意与痛意一同泛上来,很疼,真的很疼。 他其实可怕疼了,小时候他不小心跌倒了都会大哭着跑进母亲父亲的怀抱,非要父母哄他半天才好。父亲那时总是说他是个男子汉,不该为一点小伤掉眼泪,但他还是会一脸故作严肃、眼里却盛着溺爱与温柔的将他抱进怀里,轻轻拍着他安抚。 可是从四岁开始,在冰场上摔倒受伤早就成了他的家常便饭,这么多年下来,他从来没有在冰场上掉过一滴眼泪。 只有弱者才会把眼泪砸在冰场上,这是少年时代的德拉科·马尔福每次看到因为失误而在赛后趴在冰场上哭泣的选手时的想法。 可是现在,他瞪大了眼睛,拼命想要将眼眶里的泪憋回去,但那些大滴大滴的、温热而guntang的泪却怎么也止不住的涌出来,一滴一滴砸在冰场上,又在冰面晕开一个个圆点,就像是他心口上的洞,被他的眼泪一滴滴腐蚀,丑陋而狰狞,留下永远不能消除的痕迹。 “德拉科.....” 小孩担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让他慌张回过神来,他别过脸,手掌张开挡在脸旁,声音微微颤抖着,甚至是带上了一丝虚弱的哀求,“别看我,please.....don,t......just don,t......” 他脸上的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淌,他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来,咸涩的眼泪就顺着他的唇缝淌进嘴里,与鲜血的铁锈味混在舌尖。 “我不看你,德拉科。别害怕,我不看你......”哈利的指尖伸出来,下意识的想要触碰他,却在半空生生停住,缩了回去,在身侧握成拳。 “德拉科,我转过来,我不看你,别害怕,好么?别害怕,你可以当我不存在的,只是别这样害怕,别怕......” 少年的声音稚嫩而清脆,在音乐声早已停止的场馆里回荡,掩盖掉他细微的啜泣声,驱散了空荡场馆里的孤寂落寞。 “我没有哭泣......我只是......”德拉科用袖子随意擦着眼泪,他抬起头,抽噎了一下,“没有只是,我就是没有......” “你没有,我知道。”背对着站在德拉科身前的小少年笔直站立着,就像一颗挺拔笔直的小松,他的声音依旧温柔,温柔而平静,就像是每一次他遇到德拉科情绪失控时所表现的那样——没有同情,没有怜悯,没有施舍,那双如碧洋般宽阔无边的绿眼睛里,只是带着干净澄澈的、属于孩童的温柔与宁静。 或许是那样的声音太过干净温柔,又或许是冰面上实在是太冷,让他忍不住渴望着温暖,总之,他做了一个两个人都没有想到的举动。 他伸出手,轻轻圈住小小的少年,脸埋在小少年的后背上,放任自己的眼泪流淌下来,在无声的哭泣里,一点点打湿男孩的衬衫。 少年的眼神暗了暗,隐忍着眼中的心疼,他抬手看了看自己方才跌倒留下的擦伤,不动声色拽了拽袖子,将伤口隐藏好。 “你方才,是不是从看台上跳下来了。”德拉科的声音依旧带着压抑的哭腔,只是已经比之前平静得多。 “嗯,下次我......” “没有下次,保护好自己是一个运动员最基本的专业素养,不然就别当我的学生。” “抱歉......我,我不会这样了。我会保护好自己,”哈利的声音顿了顿,“永远不让我有受伤的机会。” 德拉科鼻音浓重的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德拉科,你也要保护自己。”哈利忽然开口道,“不论是什么时候,你都要保护好自己。” “那不重要。” “那很重要,受伤会很疼,哪怕伤口终究会痊愈,可是德拉科,疼痛不会痊愈。它只会让心口变得很疼很疼,却没有办法医治。” 哈利看不清德拉科的表情,但他感到德拉科的手臂收紧了,紧紧抱着他。 他很庆幸德拉科此时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否则他就会看到自己脸上淌下来的泪,挂在他的下巴上,又被他抹掉,避免掉在德拉科的手上,被他察觉。 月光如被风吹起的薄纱,透过玻璃窗轻飘飘落在灯光熄灭、空旷无人的冰场上,无数细碎的冰晶在月光中闪闪烁烁,就像是跳跃的雪之精灵。 远处昏暗无人的街道上,两个大手拉小手的小小影子,在月光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十一月,俄罗斯少年国标赛如约展开,成百上千不到十六岁的花滑少年来到莫斯科,在冰场上施展天赋的才华与艺术感,向世人展示着俄罗斯无愧于冰雪上的国度与艺术大国的赞誉。 自然,这其中也有一些外国的小运动员参加,但自从那个将整个俄罗斯少年冰坛碾压着打出心理阴影的英国少年升入成人组后,再也没有哪个外国孩子能夺走属于斯拉夫人的荣誉。 但很快,一个在初赛和晋级赛中展露头角的外国男孩引起了俄国冰坛和媒体的注意。 男孩名叫哈利·波特,来自于花滑运动的发源地英国,今年才八岁,滑龄两年,还算是少年冰坛的新人。在最开始的时候,人们只是觉得他在场上表现得还不错,基本功也够扎实,除了一些眼光毒辣的教练和评委会发现男孩的柔韧性不够出色。 但越到后面,男孩所表现出的、远超于同龄人的强大爆发力与耐力,就越来越明显得表现出来,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就算训练再久,也终究会限制于年龄而力量有限,所以不会在比赛中加入太多作为加分项的高难度动作。 但那些天才们,那些神明在创造他们时倾注了所有慈悲和慷慨的偏爱的天才们,总是会让普通人在仰望着他们的高度时,产生一种从心底泛上来的、彻底的绝望感,即使这个天才所完成的内容,其实对于一个成年选手来说再轻松不过。 每当黑发碧眼的少年在完成每场超高难度的比赛展示之后,他因为体能消耗而沾着汗水、泛着红晕的脸会露出真挚而灿烂的笑容,朝着场内的观众鞠躬,即使再不满于一个外国人取得这样的高分,那些观众们在看到这样一个太阳般的乖巧少年,也忍不住暂时放下心里的那点别扭和成见,真心实意的为他鼓起掌,为他欢呼,甚至是喜欢上他。 当然,很少有人会注意到,每每当他做完所有的礼仪程序之后,他都会转过头,碧莹莹的眼睛精准无误的落在场内的某个人身上,然后在与一双浅灰色的眼睛对视时,露出更加温暖灿烂的。如同怒放的向日葵般的笑容,那双眼睛也会变得更加明亮,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有几个在少年冰坛待了许多年的教练和评委在多场比赛看下来后,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他的动作和风格有种莫名的熟悉,就像是某个在他们记忆里不怎么美好的阴影又浮现在了俄罗斯少年冰坛上。 在最后一场晋级赛完成之后,几个评委和教练不约而同的关注着英国少年,顺着他的视线,然后.....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某张出现在普通观众席上的熟悉面孔,看到了那张印在记忆里的、一度成为整个俄罗斯少年冰坛的梦魇、哪怕烧成灰都能认出来的脸。 几个人和身边的人两两对视,不知怎么的,眼皮忽然跳了起来。 TBC —————————————— *普利谢茨卡娅和乌兰诺娃都是前苏联时代的国宝级芭蕾舞艺术家,娜塔丽娅是我虚构的,名字也是来源于一位俄罗斯芭蕾舞艺术家。 关于首席为什么这么好遇到......因为每个剧院的首席都不是一个人,而是十几个...... 文中提到的基洛夫歌剧舞剧院芭蕾舞团和莫斯科大剧院芭蕾舞团是从苏联时代到今天俄国最顶尖的两个芭蕾舞团,也是世界顶尖级的芭蕾舞团。 *顺带一提,哈利对德拉科的感情在哈利没有到青春期之前都不是爱情,德拉科也一样,看好这几个大字,不,是,爱,情!我不搞炼、铜文学,谢谢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