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何求刺锥悬梁笯雀虚无中。
2019年1月8号,腊月初三。 我盯着手机锁屏上的时间转轮,屏幕暗了就再一次把它按亮,并不解锁。秒针一下下地跳着,杂乱的出租屋被静默吞噬。 直到十二点前的最后一秒,我按下关机键,再次沉沉睡去。 我在这躲着,睡醒来几次后又继续睡,反反复复大概有二十个小时了。早些时候还会觉得头痛欲裂,到后来大概是长时间没吃东西导致低血糖,而且我本来就有些贫血,与其说是睡觉,倒更像是有意识地主动昏迷。 对外界的感知能力越来越弱了……就这样吧,真希望一切都能结束,我就不用再面对这错乱失序的世界了。 一个梦境。 一个男孩子牵着小孩在黑色的雾里走着。 又一个梦境。 从37楼的窗户往外望去,人成了一个个小点点。黑色的,都低着头。 看不见那些小黑人的脸,他们只是匆匆地从楼下走过,机械地支撑起这个城市的光怪陆离。 我活着是为了什么呢?考上了不好不坏的大学,成为了无趣又平凡的社会机器运转中的一颗可以被随时丢弃替代的不起眼的螺丝钉,甚至我这颗螺丝钉都不够完美,坑坑洼洼。 从前相信大学很美好,爱情,友情,爱好,兴趣。 一切都是假象,读书不再是为了享受学习的快乐。一群蹲在监狱的人拼命坐起来然后站起来跳起来,就为了比谁能看到更远的囚笼。 内卷,疯狂。 不过这也没关系,这一切对我来说不再有意义。 万物都困在虚无中,出不去,谁能证明这生活,这世界,这文明,这宇宙不是大梦一场。 审美是时代的选择,时代却会改变,所谓能力不过是物竞天择的结果。 艺术大师回到原始社会会因为不会狩猎而饿死,金融大亨回到封建社会会变得一无是处。现在可以认定勤奋乐观为优质品德,换一个环境,懒惰悲情也可以是社会的追求。 我们不过是被设定好的拾叶障目的奴役,社会结构经济发展中的人口,而且自以为是人才。 可笑。 万事万物都是虚妄,我也并不例外。 窗户被我推开,窗下的美好战胜了生活附于我后背的引力,我看见自己右脚踏出了窗外。 溺毙的感觉让人无法呼吸,下坠的失重感里我很难再想些其他的。 看着距我越来越远的窗口,我知道世界不久将归于寂静,一切都很快会失去控制。 迷离之际,周遭的黑暗中却隐约听见有人在叫我,但呼喊的似乎不是我的名字。 再想去仔细听时,耳边又只剩下唰唰风声。 苦笑过后,我闭上眼睛,准备好被黑暗吞噬。 幽微的意识中却朦胧拂掠出,似远犹近的月轮上一抹温柔身影。 …… 徐徐地睁开眼,长久的黑暗环境令我一时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我用手挡了挡,总算勉强能看清周围的环境了。 “这是,医院?” 我正出神时,一个气质干净的男孩子推开门走了进来,一脸的阴霾在看到醒来的我时统统化为阳光少年该有的浅浅笑意。 他走到我面前触手可及处,毫不迟疑地跪下,俯身行礼。 “奴给主人请安。”声音温润而虔诚。 这!这是什么情况!我单手撑着床头让自己靠坐起来,“你先起来”。 我伸手去捞他,虽然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让一个美少年这么给我跪着也是多少有负罪感的。 “是”少年没敢和我争,顺着我的力道,跪直了身子。 “不是,我是说你站起来,不用跪着。”看着自己的意思被人误解,我有些尴尬地冲他笑了笑。 “是,奴谢主人。”清泉般的声音让人觉得舒服。他优雅地起身,谦和却不卑微。 一瞬就撞到了我眼里。 二十出头的样子,蓬松的头发引诱人上手蹂躏。 衬衣干净整齐,但有些不协调的褶皱,看得出来是未来得及整理。微开的领口下白皙的锁骨还带着一层薄汗,若隐若现。 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孩子了。 看美少年出神的后果就是谜一般的安静…… 等了很久,他没有开口解释,我也不做多余的询问。要不是刚醒来,身体是真的虚弱,也不至于让他一路搀扶着自己回去在校外租住的公寓。 只看他通身的气度,便知道绝不是普通人家里可以培养出来的。这样的男孩子,不该和我的世界产生交集。 “你随便坐。”打开公寓门后发现他依旧没有要走的倾向,我也不好意思直接甩门把他拒绝在外边。毕竟,大概是他救的我。 回到自己还算舒适的小窝,我旋开可乐盖子咕噜咕噜喝满足后,才发现他恭敬地立在一旁,甚至还顺便接过了可乐帮我放好在餐桌上。 “学长?”我冷着眼,略有些不耐他的执着。 “主人恕罪,奴不敢担主人一声‘学长’。”他又跪下了。 “想玩主奴游戏别找我,两天你就该觉得我无聊的。”我有些自t地笑了笑,有些美好我还是不要肖想为好。 “奴不敢。”他试探性地抬了下头,似是想看看我的脸色。 “奴乃是暝星一族之人,自幼被选为主人伴影,受灵谷神殿培养,习治愈之医术。三日前领大巫祝之命出谷,于今日前来寻找主人。” 纵然解释了,好几个没听过的名词却让我更加糊涂,皱眉问道:“灵谷神殿是什么地方?”。 “回主人,灵谷神殿独处世界各国之外,传承上古隐秘力量,精占卜,治愈,古武等秘术,但神殿隐世独立,并不参与世事纷争。” “所以相当于一个强大的隐世家族?”我努力用自己能接受的逻辑去理解他的话。 “主人说的不错,但神殿并非只一个家族,而是巫神一族掌管神殿,其余数个家族共同拱卫神殿的存在。奴属一等家族暝星,世代侍奉巫神一族。”他说完朝我俯身一拜,似是表达自己的虔诚。 “那伴影呢,伴影又是什么?”我努力压下自己的惊讶,继续逼问。 “回主人,奴等虽都奉巫神一族为主,却是有等级高下之分。伴影为最高一级,且每位巫神族人身边只选定一个伴影。伴影对主行近奴之礼,于其他侍奴却有统管之权,可被尊称大人。奴正是您的伴影。”他膝行着到我跟前,低头隔着鞋子轻吻我的脚背,“奴的存在因您而有意义。” 如此重的承诺砸在我的心头,即使我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但真的得到应证的时候,又怎能不被震惊地不知道如何言语。 当他迎着光向我走来,当他将好看的薄唇印在我的脚面…… 他就像一只鬼魅,诱人心神,吸引我想无限靠近,但又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只会得到飞蛾扑火的结果。 我抽回了脚,转起身来不再看他,“我没有听说过这些。” “主人容禀,现任大巫祝正是您的爷爷。”他叩首说道。 “嗯?”我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居高临下地逼迫他直视我的眼睛。 爷爷,多么遥远的一个词语。 我从未见过我的爷爷,据我父母说,在我母亲刚怀上我不久,爷爷就去世了。我见过的只有他的遗像,只知道爷爷是个兽医。 见他眼中确实只有无所畏的坚定,无一丝说谎被质疑的慌乱,我松了手,蹲下来与他平视。 “我爷爷已经死了十七年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主人,十七年前大巫祝回神殿不久,就挑选了奴作为您的伴影培养。奴只被告知您是大巫祝的嫡亲孙女,且继承了巫神一族极强的占卜天赋,但并不在族内生活。”他摇了摇头,缓缓道来。 我仍是觉得难以置信,一个死去了十多年的亲人,突然有人告知你他其实还活着,这实在太过离奇了。 “主人?”见我许久不说话,他似是担忧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死而复生”吓到,关切地注意着我的状况。 “没事,你起来吧,谢谢你救了我。”我清了清嗓子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打算让他给我那个不靠谱的爷爷带几句话。“你什么时候回去神殿?” 却没预料到他砰的一声又给我跪下,“主人,求主人别赶奴走。奴有错,主人怎样惩罚奴都可以,奴受的住的,只求主人能让奴留在主人身边。” “我这就一张床。”他可把我整懵了,我这小破出租屋哪是他这样精致的人能习惯的。“况且,你不是要回神殿去侍奉什么巫族?嗯……你的神明吗?” “奴的神明只有您。”他一把抽出了腰侧的鞭子,膝行着上前,双手奉上,一副任由我打的样子。“主人明鉴,奴全部忠心皆奉与主人。惹主人厌弃,奴数罪当罚,还请主人不要赶奴走。” 看着眼前跪着的人,他好看的眸子因为我的话闪烁着星点水光。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蹭到了我脚边,如丧家之犬般地小心翼翼拉着我的裤脚,碎碎念着“主人留下奴可好,奴可以睡地上的。……奴会做好多事情,奴一定可以照顾好主人的。” 我把散着的长发拢到身后,站起来用皮筋随意扎了个马尾,比隔壁家的小猫还要慵懒,“随你吧。”。 他愣了一下才连连磕起头来,“谢主人,谢主人不弃。”。 “你名字是什么?”我才想起来这事。 “回主人,奴在族内只有编号没有名字。” “你来自暝星一族,哪两个字。”我伸手示意他写给我看。 他如珍宝似的回握住我的手,轻轻地在我的掌心以指腹笔划温柔地书写。 “暝星。日落渐暗,星光初显。”我轻声念着,“夜色无边,辰斗皎鉴。不如就叫你夜辰好了。 夜辰,夜空中的星辰。 “喜欢吗?”似是取了个好名字,我也难得流露出了这样浓烈的情绪。 “奴喜欢,夜辰谢主人赐名。”怎么可能不喜欢呢,我瞧着他满心眼里都是欢喜。 这个室友算是就这样决定了,居然还是我给起的名字。有些好笑地把夜辰从地上扶起来,不知道要怎么和他相处。 尴尬的沉默没有保持多久,父母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我下意识不太想告诉他们夜辰的事,况且也许过不了多久夜辰就会离开吧。 我走到门外的走廊里,有意地避着夜辰,和父母随意拉扯了下近况。他们无非是让我更加努力学习,让我有空的话和家里人多通视频,要学会说话,早点考到教师资格证,然后找到考研的目标学校,喔,还有,大学期间不可以谈恋爱…… 真是讽刺,大学期间专心学习,读研期间找到结婚对象,毕业后顾家教子,这是过人生,还是编程执行代码呢。 不过十几年来我也掌握了些左耳进右耳出的本事,和他们理论争吵无用又增加情感裂隙。一一模糊地应付过去,只是心里想着,恐怕一定会失望啊,现在的我本科毕业证学位证都是个问题,更别提他们为我设想的“光辉”未来了。 挂掉电话,又想起即将到来的期末考了,大学的考试没有重来的机会,每一次都会被记录档案。而我好像一直没有适应过来。 这么快,原来已经将近一年了。 我又想起了那个梦境,眼前五楼的风光和梦里三十七搂的窗外开始重合,又清晰地分割开。 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被无形的囚笼包裹住,钥匙就掌握在我手中,但我却使不出丝毫力气去触碰那把锁。 近在咫尺但无法动作。 那些我们所看重的、赋予价值去争抢的都化为无尽的空洞,连泡影都找不见。 就像蜘蛛失去了攀行的网,宛如从未来过这世上一般。 眼前一黑,我又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