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啊书屋 - 其他小说 - 妖刀记(1-44卷全)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281

分卷阅读281

    才又继续运转。

    李蔓狂凤目倏睁,酒红色的妖瞳迸出异光,仿佛见到一线希望,将摊开的手掌平举向前,以天佛血对正耿照,希望找出第二个不惧妖物之人。

    耿照走进二十步内,感觉化骊珠涌出的对抗之力开始造成负担。骊珠奇力极不安定,若无相匹配的内力压制,失控乱窜尚称事小,于诛杀岳贼一役,甚至发生过吸走他全身内息以图自保的情况。

    吐出白芒的化骊珠剧烈震动着,不安定已逾当日死斗岳宸风时,仿佛一霎眼便会轰然炸碎。耿照被逼着从四肢百骸挤出力量注入骊珠,这是他于一日十二时辰内,第二度豁尽全身之力,已较介入风、聂二人时熟练得多,对油尽灯枯的虚疼之感益形麻木,咬牙鼓劲,终于突破十步范畴。

    “退后罢!”长发凋白的黑衣男子逆风舞袖,垂落眼睑,低声道:

    “你尽力了,耿兄弟。且不论你身带的异物为何,它并没有完全抵御天佛血的能耐。除非世上还有第二只碧鲮绡织袋,否则,便只能由我贴身收藏这枚邪物,以推迟它吞噬万物生机。”

    耿照咬牙道:“李兄……李兄须尽早……尽早就医,以免……”一抹鼻下温黏,赫见满手血渍。他忍着急涌的疼痛不适走近三步,浑身簌簌发抖,双手抱胸、低头偻背,极尽艰难才勉强迈出步子,每一步都要休息良久,仿佛走在一场看不见的风暴之中。

    李蔓狂不觉失笑。“若非你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我便要笑你虚伪了。怎么慕容柔麾下,还有在乎旁人死活的么?你果然不是他的嫡系出身啊。”耿照见他无意放下天佛血,解刀离鞘,嘶声道:“李……李兄,还……还请交出佛血,否则,小弟要不客气啦!”

    远方风篁见他亮出武器,师兄却衰如风中枯草,忧急交迸:“怎搞到兵戎相见的地步?”踏出林边,顿觉一阵头晕眼花,五脏六腑疼痛起来,尤以脊柱为甚,连自诩硬汉的他都难以忍受,对天佛血的威力不禁骇然,只得踉跄倒退,奋力提声:

    “耿……耿兄弟!我师兄身体衰弱,你莫……”恶的一声,转头呕出一口青黄酸水,抚胸跪地,一时动弹不得。

    李蔓狂大笑起来。“衰弱之人,如何保得天佛血!”拎起缠着白布的杖头一挥,大半截黑杖突然飞出,露出青锋鉴人的长直刀身。原来他手里那杆比人还高的直杖,竟是一柄单锋斩马剑!

    所谓“斩马剑”,与弦子的爱刀灵蛇古剑一般,均为旧时刀制,现不通行。唐刀或还有人用之,使斩马剑的却只此一家,再无分号。

    那刀宽约三指,长逾九尺,竖直比一名成年男子还高,刀柄约占了一半,通体平直、毫无弯曲,刀锷仅一圈小小方环,无怪乎装上了刀鞘,会被误认为是长杖。刀身于近锷处镌有“上方禁宝”四字篆刻,而缠着白长丝绦的,正是柄末的刀环。

    李字世家乃武儒名门,昔年沧海儒宗退出历史舞台后,李氏仍在东海、央土王权下历任高官,位至三公,钦赐斩马剑一柄,名曰“上方”。李家融合刀、剑、长兵之利,成为武儒宗脉中独一无二的一支,李蔓狂这柄九尺长刀虽非乃祖所遗,却继承了家族代代相传的名号,仍叫“上方”。

    他持上方斩马剑于臂后,握着佛血的左手拄鞘为杖,支撑身体,长长的刀锋闪着狞恶的青芒,霍地旋扫而出!七步外,耿照顿觉满眼刀光风压及体,只来得及连刀带鞘往前一架,“铿”的一响,整个人被砸飞了出去,落地已在一丈开外,起身时刀臂仍不住震颤,刀口卷起,如击铜鼎金钟,分外凄厉。

    这一摔距林边仅十来步,耿照被磕得手臂酸软,脐间的骊珠倏然黯淡,护身的白芒迅速消褪,他蜷在枯草沙地上痉挛抽搐,眼、耳、鼻中淌出鲜血,而天佛血的侵蚀异能仍持续发挥作用。

    李蔓狂不及收刀,随手扔去刀鞘,捏起破损的碧鲮绡织袋摁在胸口,拖刀退回洞口,嘶声道:“老二,快把人拉回去!”风篁飞扑过来,搀着瘫软的耿照掠回去,灌水喂药施救。

    再睁眼时,但见满天星斗,周身寒凉、鸱枭啼叫,虽是林间景致,所见却与白日不同。耿照坐起身来,覆着的粗毛毡滑至腰际,头晕恶心尚未全褪,他抚着额角调匀气息,强抑下反胃之感,发现置身一处陌生的林间隙地,身旁生着熊熊篝火。火堆对面的树影下,风篁胡乱盖着披风,头枕双臂,闭目道:

    “别急着起来,多喝点水调复一下,要不吐个没完。那玩意忒厉害,我拖着你退出一里开外,兀自头晕眼花,再多待片刻,几条命都不够玩。”按了按腰后,不觉皱眉:“娘的!痛死我了。莫不是败肾?”

    他说得半点也不假。耿照勉强坐了会儿,突然弯腰呕出大把酸水,直到腹中空空如也,仍撑地干呕不止,只得乖乖躺了回去,以毛毡垫高头颈,才觉得舒服些。

    “你衣袋里那块宝贝什么名堂?我瞧挺厉害。虽不敌天佛血,也算难得了。”风篁扛他至此,照拂时并未揭衣窥视,以为是贮在衣内的珠玉之类。此际见人醒来,才忍不住好奇,探问宝物来历。

    耿照心想:“风兄磊落。要换了旁人,揭开一看便是,何须苦等?”未敢泄漏化骊珠之秘,只说:“是偶然得到的一枚宝珠,有辟邪除秽之能,着实救过小弟几回。原以为能抵御天佛血的邪力,怎知道……唉!”不知身在何处,又问:

    “李兄呢?他还好么?”

    “不知道。后来便没见了,也不知情况如何。”闭目一笑,怡然道:

    “我师兄的刀法很厉害吧?你能正面接他一记斩马剑,也不容易了。”

    想起那比鞭梢还长、腾龙一般的矫矢青锋,手臂犹有些酸麻。如此沉重、锋锐、破风裂土的一刀,莫说斩马,连凌空掷来的千斤石狮都能一分为二,耿照心有余悸,摇头笑道:“李兄当真厉害!随手一剑,便能毁了一口新刀。”

    风篁叹道:“他模样忒衰弱,刀上劲力却……我不会说,总之是怪。那天佛血到底把我师兄怎么了?”

    耿照本不知李蔓狂武功深浅,接他一刀后,不由得想起他口中那名武功绝强的黑衣人来。以李蔓狂的功力,在那人面前连一合也没撑过,那该是什么样的武功修为?

    他脑中杂识纷乱,身子又极为不适,半天也没理出头绪来,益发烦躁,喃喃道:

    “风兄,这下……我们该怎么办?”

    风篁默然半晌,才睁眼眺着星空,笑道:“你回去禀报将军,说说我师兄和天佛血的事,慕容柔聪明绝顶,说不定会有法子。要是他听不懂人话,执意瞧个究竟,你把他拉上山,我师兄会很乐意拿佛血照他一照,替大伙儿省省事。”

    耿照发现刀侯座下弟子除任宣外,无论风篁或李蔓狂,说起慕容神态并不恭敬,多半直呼其名;偶尔加上“将军”二字,也是调侃的意味居多,倒与多数东海武人相类。

    风篁笑道:“老弟,我说白了,要不是今儿认识你,我对慕容柔的恶感还要再多三分。他不喜欢江湖人,我们这些江湖人也不喜欢他,礼尚往来,天公地道。”凝思片刻,仍是摇头:

    “我师行事向有深意,但我实不明白,恩师本是闲云野鹤,这些年却一反常态,让我等为慕容效力,若非如此,大师兄何至沾上天佛血的麻烦?任宣那小子出身官宦之家,也还罢了,我们这些江湖大老粗,一不求闻达二不求富贵,攀附将军做甚?官场疆场,那也不是练刀悟道的地方。”

    耿照本想为将军辩解几句,听他对慕容柔并无恶意,只是不爱受拘束而已,为免越描越黑,索性不答腔,只道:“风兄何不问一问刀侯?他老人家的意思,也只他老人家清楚。”

    风篁摇头。“恩师闭关,我已许久未见。这几年在外奔波,都是靠书信问候。”

    耿照见他神情黯然,想是将军指派的任务令他们师徒分离,不敢多问,转头望向岩壁。“纵使带回消息,李兄的身子却该如何是好?那天佛血的威能,简直是无物可挡,饶是将军脑智过人,也不能与邪物对抗。若延误了李兄就医,只怕大大不妙。”

    “怎会“无物可挡”?那鬼物藏在啸扬堡何家忒多年,也不见出过什么乱子。”

    “风兄的意思是……”

    “碧鲮绡。那玩意正是天佛血的克星,要不是我师兄不小心削破了袋子,今天也不致闹到这般田地。再找一只碧鲮绡织袋,把它装起来不就结了?”

    风篁耸肩一笑,目光投向远方。

    “放心罢老弟,无巧不巧啊!我刚好知道上哪儿去找。”

    ◇◇◇

    经过一夜,两人体力、内力恢复大半,翌日清晨起个大早,循原路下山。下山的路比上山更难,折腾了两个多时辰才回到平地,赫见一大一小两条身影候于入山处,正是弦子与樵子桂进武之子。

    少年踞于一只老树墩上,身子微微前倾,狼一般的双眼紧盯着山道,直到发现二人的踪影,仍是一动也不动,仅是挑了挑眉,泄漏一丝丝“终于来了”的心绪波动。“他妈的!这小子我越看越中意啊。”风篁笑顾耿照道:“比你合适练刀。”

    你夸他便了,用得着损我么?耿照苦笑。“风兄觉得小弟哪里不合适?”

    “你太婆妈。”风篁哈哈一笑,双手叉在胸前。

    “无论介入我与聂雨色的拼斗,抑或接我师兄一击,那都是极端危险、得有大本领的事儿。你干这些却不为争胜,只想说道理,故置人、置己于险地而不自知。身上分明有刀,可惜你不是使刀之人。”

    “身上有刀?”

    “明人眼底不做暗事。”风篁笑道:

    “耿老弟,我一见你的手眼身法,就知道你是个练刀的,身负上乘刀艺,便是使出指剑奇宫的武学,仍是刀而非是剑。老哥哥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莫生气:教你刀法之人,把“刀”练进了你的行走坐卧日常起居,如饮水呼吸般自然,独独没教你刀客的心思。你就像揣了黄金走在集市里的毛孩,人人羡慕你家财万贯,你却不知自己身怀巨资。”

    耿照本以为是指传授“无双快斩”一事,越听越奇:老胡授艺不过短短几日,自不能把刀“练进行走坐卧”,而他并未拜过其他师父,遑论练刀。风篁乃是刀法的大行家,也无随口胡吹的必要,难道是他走了眼?

    “刀客的心思……是什么?”他忍不住问。

    “各门各派都不一样。”风篁收起嘻笑的神情,正色道:“像我问锋道本家的心法,讲的是“出则无悔”,与恩师所授又不甚相同。心诀配合刀法,修练起来事倍功半,有些门派的刀法,没有心诀甚至练不成。但你的状况极为特殊,先有了使刀的手眼,心诀却是一片空白,这是我闻所未闻的。”

    耿照自知没什么刀法,临敌一路“无双快斩”使完也没别招了,勉强算上蚕娘所授的半式“蚕马刀法”,着实乏善可陈,只能跟人比跑得快跳得高,以及用之不竭的碧火真气而已。

    之所以拿刀较为顺手,不过是童年时陪木鸡叔叔劈柴所致。要是当年木鸡叔叔不是对柴刀,而是对烧火棍有反应,难不成他今日便成棍棒好手了?连耿照自己都想得摇头,一径苦笑。

    风篁拍拍他的肩膀。“你忒爱说理,没准哪天真给你想出道理来,便是刀法大成之日。在此之前,若觉迷惘,不妨多想想最初练刀的心情。恩师常说:最简单的东西之中,往往藏着最多的道理。”

    两人走下山来,少年自树墩一跃而起,盈盈俏立的弦子依旧没甚表情,白皙标致的瓜子脸上清冷一片。耿照想起昨日之言,顿觉对她不起,低道:“对不住,我说话不算话,昨儿没回去。”

    弦子不置可否,见他衣衫破烂、浑身伤口,只道:“我给你带了衣服。找地方洗净了,再上药包扎。”

    “那我便不打扰二位啦。”风篁朝他挤眉弄眼,凑近道:“我去找袋子,你同慕容说,叫他宽限些时日。最迟三日内,我上越浦寻你。”耿照微诧:“风兄不与我一道?寻找织袋一事,小弟亦可帮手。”

    风篁笑道:“这事你插不了手。”似有深意。任凭耿照劝说,心意却不动摇。

    耿照莫可奈何,只得说了朱雀航的住址,殷嘱:“小弟在此有座宅邸,欢迎风兄落脚。”风篁拱手道别,一捋少年发顶:“给我带路,找最近的酒家!”少年甩头避开他的手掌,狼眸一瞪,默不作声地向前走。

    耿照衣衫褴褛,不好返回越浦城,所幸弦子心细,见他日落未归,料想有事,中夜便来到他房里。符赤锦自寐中惊醒,兀自云鬓紊乱、小露酥胸,一见她的模样,心里猜了个七七八八,利落地拣了身衣裤靴袜扎好便囊,缚在她背后,笑道:“去把他给我好好地带回来,知道不?”弦子跨上快马,卯时未至便已赶回绿柳村,找到那桂姓少年带路,于入山处等候。

    山脚林僻处有清溪流过,耿照觅得一处穹窿似的小小溪湾,水流到了弯穹便趋平缓,形成月牙状的小潭。林中阳光稀疏,由头顶叶隙零星洒落,树根附近生满厚厚青苔,浓绿植被沿溪覆满泥土岩石,便似一片绒毡。

    耿照让弦子暂避,快手快脚褪去衣物,走入溪湾。春寒水冻分外刺骨,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一没入冰冷的溪水中,出乎意料地不觉疼痛,只是微感刺痒,仿佛伤痕被冰水冻结,眨眼便收了口。

    溪水深不及半身,他枕着厚软的苔绿,坐于溪中礁石,仅唇上露出水面,骨碌碌地牛饮着溪中活水,灵台倏清,无比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