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啊书屋 - 其他小说 - 妖刀记(1-44卷全)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324

分卷阅读324

    一扎,“铿!”戳中了刀锷,刀风中心一歪,耿照踉跄失衡,刀头斫地,勉强稳住身形,连不懂武功的观众都看出他的狼狈,场边一片嗡然。

    邵咸尊正色道:“临阵对敌,一模一样的起手连用三回,未免小瞧了对手。适才你次所用的第七个变着,恰可以抵挡我第二次的攻击,只因我出手的时间比回快了些,你坚持使完第五、第六两个变着,才有此一失。”

    耿照没来得及羞惭,邵咸尊的话如电光石火般掠过脑海,仿佛捅破了一层薄薄窗纸,原先模糊摇曳的残影失却阻隔,骤地大放光明--

    老胡所授的“无双快斩”,是将刀的变化练进了他的身体反应,临敌不假思索,狂风般的刀势飙出,令人难以抵挡。

    耿照屡经历练,眼光大异昔日,渐明白这是老胡为了在三天内收到奇效,不得已才想出的变通之法,摒除招式,将首尾串连起来,将他异于常人的敏捷、膂力等彻底发挥,原本刀路绝非如此。

    耿照练熟了刀式,练到无论老胡以何种方式攻击、攻向何处,闭眼都能以“无双快斩”硬生生碾过去,纵遇实力胜于自己的对手,亦有一搏之力。证诸往后余战,老胡不可不谓奇才。

    但遇邵咸尊、李寒阳,乃至岳宸风这样的高手,此法相形见绌,原因无他,力有未逮也。耿照这时才惊觉:“无双快斩”可能是他学过最精妙的完整刀法--假设它成套的话--但他一点都不了解它。老胡将一路刀法压缩成一招,让他以力量和速度的总和制敌,却来不及为他讲解应对进退、攻守方圆,剖析其题旨究竟。假使它有的话。

    现在,耿照只好靠自己发掘。

    “无双快斩”连绵不绝,繁复而无法切割,正好以“星”字诀梳理;风有来处去向之别,乱中有序,再用“风”字诀辨清攻守……复杂的爬网、旁人须苦思良久方能理出头绪者,于他脑海不过一瞬。“无双快斩”三度起式,剑鞘“唰!”长驱直入,径取他持刀之手,果然毫不容情。

    耿照刀势圈转,使的却是第十二个变着,刀尖旋绞带风,邵咸尊若不抽退,不免饶上一条右臂。他“咦”的一声变招,百忙中不忘赞道:“来得好!”

    耿照分心二用,充耳不闻,继续从“无双快斩”析出招式来用,三五招里总能试出一记管用的,出手威力暴增。邵咸尊不得不凝神应对,两人距离越拉越开,刀剑上风声隐隐,终于有几分认真的模样。

    此非自家的演武场,纵有邵咸尊喂招,耿照将“无双快斩”翻来覆去磨了个穿,也只试出了十七式,无不是威力强大,果然印证了邵咸尊“拆开来更好使”的指点。耿照索性摒除其他路数,专以新招对敌,两人越打越快,位移如一只疾旋的太极两仪盘,所经之处黄尘掀转,亦成一圆,煞是好看。

    无双快斩中淬出的刀式非同小可,耿照越使越称手,体悟越多,乌鞘舞出一团墨风,压得邵咸尊慢慢后退,却难再更进一步,对邵咸尊的威胁不如初展之时,心下雪亮:

    “是了,三易九诀心法乃是家主的发明,这几式刀法只须见得一次,便以九诀透析,纵未连皮带骨拆得精光,岂能逃过法眼?打得越久,对我越是不利。”邵咸尊并无逼杀之意,比之寻常武斗,堪称游刃有余,耿照赶紧把握时间运用“野”字诀,心海中浮起一十七名持刀人形。

    相较于处理“多”的星字诀、处理“乱”的风字诀,野字诀处理的是“整体”:千树成林,不同于独木;冰晶易凋,积雪却有灭绝生机之力……凡数变形成质变者,均属野字诀范畴。

    这十七式分开运使,无不是上乘刀法,然而展列开来相互拆解时,却发现有五式是余招的相生延展,或可合而为一。如此又消去五式,只余十二。

    邵咸尊蓦觉耿照刀路一变,招数似是减少了,却更刁钻难防;明明速度未变,出手的角度却越来越小,反应速度若未随之提升,有几刀差点接不下来,正是耿照出手的节奏不变、刀招却仿佛快了一倍有余的原因。

    他是三易九诀的始作俑者,耿照刀中暗藏星、风、野末三诀,逃不过时、音、律中三诀的爬网。邵咸尊与他一轮竞快,刀、剑鞘尚未碰实,两人即已变招,场中但闻风声呼啸,不闻木鞘轰击,十二式说多不多,须臾间便有重复的变着出现。

    邵咸尊一凛:“十七式硬生生砍掉五式,毫不吝惜,此子好硬的心肠!”剑势一紧,却无法穿透刀网。刀法的斧凿痕迹虽重,有诸多不成熟处,但九诀无法进一步透析,代表刀式之精炼,足与邵咸尊的剑招相抗衡;若深入钻研或可破之,却无法于交战时信手瓦解。

    这一瞬的挫折激起了青锋照之主的好胜心,回神才发现自己贯中一剑,径刺耿照的胸口“膻中xue”,大惊失色:“不好!”收之不及,拼着脏腑受损,也要将劲力生生偏转开去。

    这一剑平平无奇,却是天诀的至高展现,法天顺自然,人力不可逆。邵咸尊若是全力施为,当能达到传说中的“剑势”之境,此际用不到六成功力,“无心”二字却使剑威暴增,与李寒阳的最后一击各有千秋。

    眼看避无可避,耿照本欲硬着头皮以蚕马刀抵挡,忽地福至心灵:“此剑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这是首三诀的精义!”长刀一转,劲力忽长忽短、有轻有重,宛若十余种不同尺寸形状的兵器齐发;剑势或破或阻,无法一举奏功,产生了极短暂的微妙停滞。

    “变易”过后,“不易”随之发动--

    长刀再转,劲力与之相逆,剑的理路、形质俱为长刀所羁,剑劲如泥牛入海,霎时消散。长刀三转,刀剑一同,俱进入简易之境,两相抵销;剑上那股超越形质的纯粹自然骤尔消失,又变回金木之属。耿照身子微侧,以肩窝受了鞘尖一抵,旋即以刀格开。

    在场如风篁等人,虽识得那一剑的厉害,却不明白何以到了耿照身前,无坚不摧的异样凌厉突然消失。只李寒阳看出长刀三转之间,几乎模拟出那一剑的至简至易,剎那间阴阳调和、正负相抵,由太极而无极,但毕竟火候相差太多,否则连肩窝那一下都不必挨。

    邵咸尊心中五味杂陈。

    临阵传功是为美谈,但教授的对象学得太快、悟性太高,没怎么花工夫就把自己精研二十几年的剑法精要吸收殆尽,却未免太令人扼腕。他虽留了一手,不怕耿照如适才对付李寒阳般,忽使出一记境界高绝的极招,也未忘自己不顾身份、请缨下场的目的,应付少年越来越熟练的刀式之余,边笑道:

    “典卫大人悟通“道”、“器”之理,却不能看清自身的处境,实在可惜!”

    耿照心想:“他果然要游说我。”承他之惠才得以提升刀法,也不能不听一听人家想说什么,否则何异于过河拆桥?嘴角微露苦笑,手上半点也不放松。“还请家主指点一二。”

    “你我这一战无论胜负如何,结果都不会改变。”

    邵咸尊唰唰唰三剑,径取他头胸腹三处要害,不唯快绝,鞘上更是嗤嗤有声,剑劲凌厉,惹得场边一阵惊呼,连芊芊都变了脸色。

    “五万流民终将滞于东海,将军或赈或不赈,朝廷或赈或不赈。佛子接任宣政院总制,官居一品,成为本朝首位僧官,手握大权,呼风唤雨;慕容将军依旧做他的东海一镇,既不会叛变,朝廷也拔不掉他,一切都和原来一样。唯一增加的,只有百姓的死伤。”

    此说与耿照的预期大相径庭,他听得一怔,“藏锋”却未稍滞,刀鞘圈转,一连接过三剑,回臂斩向邵咸尊的脖颈!“家主之说,恕在下不能明白!”

    邵咸尊叹了口气。

    “将军与佛子都是狡智之人,他们手里掌握的人命,以数十、甚至数百万计,你以为他们是一言九鼎,其实只要情况于己不利,他们随时都能出尔反尔。你赢了或输了,将军佛子若要反口,谁人能制?”

    耿照差点被剑鞘刺倒,挥刀格开,急道:“众目睽睽之下,将军与佛子是何等身分,又有皇后娘娘作见证,怎会说了不算……”忽地一怔,再也接不下去。

    在慕容柔的想法里,“收容难民”从来就非是选项,他与佛子的约定、娘娘的见证,都不会改变“镇东将军不能擅自收容流民”的处境;逼得急了,将军会咬牙遵守约定,令东海陷入兵祸,抑或两手一摊来个死活不认?耿照竟是全无把握,不由得冷汗涔涔。

    邵咸尊见耿照攻势散乱,同一式刀法使了又使,攻势略松,嘴上却乘势挥军:

    “阿兰山的安全,早在将军掌握之中。典卫大人下场不久,风雷别业的适庄主等人便已不见踪影,我料是奉了将军的命令,由后山小径悄悄离去,调兵分别控制了环山的一股股人马。流民无有领袖,饥寒交迫,岂能经久不乱?这一大片黑压压的动也不动,恐怕已被官军控制,不是不乱,而是无以为乱。”

    耿照余光欲瞥,邵咸尊剑鞘又至,拿捏极巧,令他难以分神。

    “照……照家主的说法,将军与佛子……又是为何赌斗?”

    邵咸尊无奈苦笑。

    “佛子欲掌权,中书大人必不乐见,将皇后娘娘拖下水来,与皇上的眼中钉绑作一处,退可箝制任家,进可将中书大人卷入风波,甚至推动废后,顺了皇上之意。至于将军,不过找人分散风险罢了,当然他有十万精兵要养,多纳了五万流民,实力不免消减。”

    耿照想起将军要自己向娘娘传话时的神情,实在无法对邵咸尊说出“一派胡言”四个字。

    把满山权贵的安危,以及“东海收容难民与否”如此重大之事,赌在三场蛮斗之上,更不像他所熟知的镇东将军慕容柔。邵咸尊的话就像一枚钢针,深深插入他的心槽,无论如何自问,都不能若无其事地揭过。

    “典卫大人,你和我,不过是棋子而已。胜负只能自伤,伤不了下棋的人。”耿照心烦意乱,头痛欲裂,脚步一阵踉跄。邵咸尊抓住他动摇的剎那,突然全力进攻,欲连其心防一并摧毁--

    “身为棋子,大人可有棋子的主张!”

    耿照不住倒退,肩膀、大腿等接连中招,若非鞘尖圆钝,早已刺出一身窟窿。蓦地耿照一声狂吼,甩脱刀鞘,点足跃上高空,双手持着藏锋扑下,朝邵咸尊斩落!

    “止战仍须战,无奈啊!”

    邵咸尊露出自嘲般的苦笑,依旧不拔长剑,径以剑鞘迎敌。这几乎是他此生最严重的误判。他来不及发现:自空中舞刀而下的少年,有着一双他许久未见、却毕生难忘的恐怖血瞳……

    第百十五折皇律清夷,鸟散鱼溃

    三十年前抗击异族的那场惨烈圣战,于鹏没来得及赶上;英雄辈出、各逞奇能的央土大战爆发时,他不过是个毛孩,连抢拉民夫都嫌他太小。及至太宗陈兵南陵,于鹏才如愿上了战场。

    身为先锋大营的什长,于鹏带领弟兄在初期的几场交锋里都取得了战果。

    一如弥漫大营的“预示胜利”气息,年轻的于鹏和他的同僚、长官一样,普遍认为南陵久无战事,军队贪生怕死,往往开打不久阵形尚未被突破,后阵已次第撤退,孬得不可思议。

    起初,自央土大战存活下来、经验丰富的带兵官们防着是诱敌之计,谨慎以对,几次下来终于明白南人胆怯,每战必尽力追击,先锋大营在一月内五度前移,推进到了青丘国的九尾山附近。

    历代央土皇朝对南陵用兵,多于九尾山铩羽。此地形势错综复杂,密林如海,一入其间难辨方位,若无向导,数日乃至数十日亦行之不出,堪称北军难越之天险。

    先锋大营统帅梁鍞是太祖武皇帝时代的老将,骄悍不驯,不受太祖待见。太宗继位后,军中同僚死的死、退的退,反倒是梁鍞留了下来。此番南征是最后的机会,错过这一回,此生再不能出人头地,不如横剑抹脖子算了--据闻他在营中训斥诸将时曾如是说。这人语多不逊,好犯忌讳,也是出了名的。

    而上天终究响应了他的妄语,以梁鍞料想不到的方式。

    一路未逢敌手的先锋军团在九尾山中了南陵军的埋伏,北军这才知道:南人打起仗来也是好样的,一月五进、摧枯拉朽,不过是规模奇大的诱敌陷阱罢了。直属帅营的五千名“破魂甲”亲兵覆没,梁鍞走投无路,于绝蛊峰的峭壁之前自刎,应了他的犯讳之言。

    两万名央土官兵溃散,流入九尾山的峡谷树海,如掬水一抔泼上旱地,眨眼不见踪影。多年后,南陵央土边界仍不时出现蓬头垢面的野人,自称南征溃军,于树海中一路逃窜至今,何时走出的也不知道,逢人便问今夕何夕。

    南陵联军打了场漂亮的胜仗,却未发挥预想中的效果,一战击溃北军的士气。

    年轻的监军在梁鍞放弃余部、执意以“破魂甲”直捣黄龙后,果断地接手指挥。他纠集残兵突围,贯穿包围网最脆弱的一点,以惊人的效率后撤;与前来接应的中军大队相遇时,集结的残兵总数已超过六千人,甲帜犹存,先锋大营因此免于“全溃”的污名,保住了太宗皇帝的颜面。

    中军皇龙大营宣称此役折损军士三千余,杀敌等数,大将梁鍞殉国,先锋军团一万两千人以皇帝陛下的安危为先,折返护驾。兵部所贮关于此役的各种文文件记录,大抵与这道圣旨相若,上头的数字永远兜不拢,矛盾得令人发笑。

    抢回六千先锋军的年轻人一直以来表现亮眼,甚至被誉为是“央土大战的最后一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