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陈】同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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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cao身处相府之内,屋舍上方晴空高远,微风卷动几缕淡淡的云絮。草木未凋而水气减少,褪去了流火时节徒长的葳蕤,在秋阳朗照下更显俊荣。这是个令人神清气爽的日子,曹cao却心神不定,仿佛有焦螟小虫从身上爬过却遍寻不得: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像蛛丝一般挥之不去,途中那些原本不引人注意的鸟鸣、灌木下零落的残红都显得熟悉。 多半是因为近来出入相府格外频繁。曹cao略一晃神,又想起清晨的梦来。 这天寅时,他躺在不知哪处村舍,被墙外兵刃声响猝然惊醒,向身侧握剑时摸了个空,满身冷汗地翻身下地,站了半晌才发现刚刚自己还在榻上,环视四壁,正是他独自一人在雒阳城内的居所。仆役在灶房备饭,召来询问,什么也没听见。 半边头颅覆着一片药膏样黏坠的疼痛,好在坐了一会便消下去了。曹cao移开抵着额角的掌根,心跳在逐渐亮起的天光和鸟鸣中渐缓。他少年时也偶尔做这样的梦,明明已经起了床,衣冠整齐上学去了,待到路上绊了一跤或踏空一步,猛地哆嗦一下,这才发现自己还躺在被窝里。或许是因为那时冬月里总也睡不够,千方百计只为多睡半个时辰,才会做着梦把自己也给骗了。 随着年纪渐长,这样的梦越来越稀薄,很难再将他蒙混过去,不知怎么这一回卷土重来。大概是前半夜一直在筹划今日该如何行事,思虑过重,以至于此。 今日是他和王允议定动手的日子。 曹cao站在月门之内,作势整理腰带,不着痕迹地伸手去探掖在衣服下的利器。七星刀沉甸甸的,梦中吕布从他汗津津的掌心取走刀鞘时的凉意似乎还留在原处,但其后的画面已经如露水消逝,随着日头升高变得模糊不清,只剩洛阳的街道向后疾驰,一闪而过,还有不知哪个小县的界碑和公堂两侧面容难辨的人影—— “喵!” 突如其来的动静把曹cao吓了一跳,见不过是只猫,他松了口气,旋即又是一惊;这只花猫,他从前也见过么? 还没等琢磨明白,两脚已经自发带着身体又转过一道门避在墙后,眼看着捉猫的宫女过去,脚步声远得听不见了,左边腔膛仍在砰砰作响。 先前跟着董卓鞍前马后,隔三岔五出入此地,曹cao早已熟悉了路线,过了这道门该是小阁了。董卓因体胖而喜欢吹风,特意命人改建了几间屋舍,天热时常在这个三面无墙仅挂苇帘阻挡蚊虫的地方乘凉。 什么时候外头还加了门闩?曹cao推门探头一看,院内却不是花木围绕的亭台,而是依着院子北墙的一排三间房,墙长不过三丈,院落很小,但因为没有多少枝蔓横生的草木倒也显得轩敞。屋前石阶打扫得很干净,是住了人的样子,曹cao后知后觉,发现屋内有琴声。 他不信自己会在慌乱间走错了路,这处与印象中截然不同的营造显得十分蹊跷,琴声也不是董卓惯常喜欢的热闹管弦。曹cao知道这时候最不该信马由缰随意行动,可他忍不住想看一眼,总得看一眼,才知道董卓是否由乐伎陪着在里面。 屋门关着,他于是转到支起的西窗下,觑着眼睛往里瞟。 “什么人?” 问话从背后传来,听起来十分不妙。不等他有所动作,横戈利刃已经拦在颈前。 曹cao自信谋划周密,从面见王允到眼下不过三天,寿宴上那群人虽然不济事,但要攒起胆子来告发恐怕也还需时日,总不至于还没动手就会功亏一篑,说不定只是守卫没认出自己。 这不知道从哪调来的西凉甲兵眼神也太差了。 他有些恼火,可是很快堆上一个笑:“哎,误会,那通传的杂役正忙便让我自行进来了,相国可还——” “让他转过来。” 曹cao顺着刃口拧过身子,还没到一半就僵住了,持武器的人亦是一顿,随后悄悄把将手撤远了些。曹cao当时无暇注意,半刻后再想起这一幕就知道是为什么:冕旒和织锦蔽膝是他没有的,可是玉珠与杏白丝缎深衣之间分明就是每日检视衣冠时铜镜里的脸——两道浓眉往中间拧着,嘴角则斜下两边。 曹cao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头,这回脖子旁边的刃口没有因为他动作而紧逼上来。 他被下令捆起来推进门槛,活动更加不自如了,然而眼睛和脑子一起转着,一边打量一边想:那军士行礼退下去时似乎称的是……丞相。 丞相? 他越发分不清早上跳下榻时究竟是从梦中醒来,还是只是走进了另一个梦。相比行刺失败路遇追兵,目下情形似乎离奇得多。 腰间饰着金珠珍宝的七星刀被扯下来扔在面前,木门在一双丝履后方合上:“公今日至此,所为何事啊?” 这个曹——丞相已经将侍从遣走了,该不该说实话?扯谎是他自小信手拈来的本事,但这回少见地一时编不出什么说辞,毕竟他也还想知道对面这人是怎么回事呢。可惜受制于人,只有被问话的份,曹cao只得老实开口:“某到相府,是意在刺董,为国除贼。” “哦?董卓?”对面人开口前有片刻的寂静。他若有所思,轻轻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得告诉公达。” 说完又问:“传闻司徒王子师有一七宝刀,你是从他那得来的的?” 他怎会对此事一无所知?曹cao疑窦顿生,闭嘴不再答话。那人瞄了一眼他的脸:“那就是了。” 曹cao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公台,”曹丞相转向西侧小间,拨开一道细竹帘:“可还耳熟吗?” 他倚坐在桌案边,手覆在那张琴的岳山上:“胆子挺大,就是太鲁莽——不过我倒是好奇,若我那么做了,公台,你会不会追随我?” *** 在听到那句豪言壮语的时刻,陈宫讶然于自己竟然记得曹cao年轻时的声音。或许是因为没了眼前十色五光的干扰,连对声音的记忆都一并磨得锋利了。 这地方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他并不知道,陈宫第一次在这间屋子里睁开眼时就发现并没有光照进来。自下邳向许都一路颠簸,好不容易活着送到地方还要想法子防着他逃走,曹cao大概为此头疼了不少回吧——谁让他自找呢。 在此之前,陈宫见过最浓重的黑色是阴云密布的冬夜山林,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没有星辉与月光,没有萤火和野兽的眼睛,只是这次天不会在几个时辰过后亮起来。眉骨下的布料浸着浓得要滴下来的药味,在每一次呼吸时冲他大喊这是曹cao的手笔。摸摸眼眶并不疼,也不知专请哪位名医用了什么样的法子。陈宫最终只是摇摇头,何必废这样大的力气呢?曹cao显然忘记当初军费入不敷出、伤药捉襟见肘的滋味了。 瞽者仰视不见星,但天气好时可以看到太阳。最初他分不清那是不是日光的温暖造成的错觉,不过随着时间过去,那一点时好时坏的模糊的视力逐渐稳定下来,变得确凿无疑。也就是能分辨出明暗的程度,室内如果燃着灯火的话,曹cao就是光线朦胧的背景上晃动着的一片阴影。他并非有意以曹cao为参照,但能到这里来的人实在没有几个。 他从来就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哪里。许都是只听过名字的地方,他不知道曹cao的府苑在城中的方位,也不确定自己究竟是不是在丞相府的某个角落。身外的事物就像遭到河水侵蚀的土崖,在难以抗拒的冲击下逐渐崩裂瓦解,滚落进一去不回的长河。先是院墙与门框,然后是屋墙和窗,最后,自身之外的一切都几乎消弭无形,只有在触碰到的时刻才会短暂归来,揭开蒙尘已久的帘幕。 他在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养成了一个习惯,当双手没有什么要做的事情而只是落在某个地方时,会不自觉地反复移动指尖。 他很快就记不清许多东西的样子了,比预料中还要更快,梦境也逐渐失去了画面。这引起过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好像随着关于事物样貌的记忆消失,作为一个人的存在也同样散碎变成沙砾。过后他又会想起来,自己都已经在这了,一堆沙砾和四尺黄土又有什么区别。 物象消逝后取而代之的是时间,缓慢地不容置疑地随着界限模糊的日夜流转,像一尊刻漏,壶里装着太阳,将白日簌簌地流进夜里。晴天的正午短暂,但因为醒着,那一段橙红就显得长;冬夜漫漫,但只要睡着了就会变短。除此之外,尽是明暗难辨的黄昏。 吃饭是件麻烦事,为免杯盘狼藉,他最初吃得很慢,等到饭凉了通常也就没了胃口,又全无开口让人帮忙的意思。曹cao曾特意命人换过怪模怪样的餐具想迫他开口,后来发觉不仅自己麻烦还正中对方下怀,再这么下去手腕都硌人了,于是悻悻作罢,不再为难他,改叫送饭的仆役每次都把碗碟放在漆托盘中同样的位置。曹cao从没有衣食上亏待他的意思,看不见的季节不仅随着白昼的长度轮回,也在矮几上的那只漆盘里流转。当虫鸣和新鲜的韭菜一同出现时,便是春天到了。 曹cao在初夏某个有小雨的日子带来过一张琴。他每天除了默诵半生背过的经史子集实在无事可做,也就慢慢熟悉了按在不同位置时丝弦发出的声音,当左手在弦上轻触而右手拨动时,发出的琴声就像雨霁后草叶上滴落的水珠一样清澈澄明。 他自小在音律上下的功夫有限,那一点基础早随着年岁渐长在营帐辗转间消磨尽了,加上看不见徽位又无人指点,曹cao来时听到总是音律并不十分协调的曲调,词句比起唱更像吟诵: “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 曹cao张开手掌放在琴腰上,丝弦在掌心震颤,留下转瞬即逝的酥痒,乐声跟着止了:“鸿雁年年复北翔啊,公台。” *** 你会不会追随我。 他问出口时并没有期待回答,陈宫却应了。他说,也未可知。 曹cao沉吟,问那位未能如愿的刺董英雄:“若谋事不成,下狱身死,如何?” “当日与王司徒约定时就曾起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说得倒是慷慨激昂。曹丞相笑着摇头,起誓和做事是两回事,他可不信眼前这位在乡里是以言出必行闻名。“那么若董卓果真死在七星刀下,城内外的西凉军与并州军如何处置?各地黄巾作乱,派何人平定?” “陛下……当劝陛下下旨,令二边地守军往河东讨伐匈奴及黄巾。” “太后与大将军已死,陛下年少,一无领兵之能二无得力军队,如何指挥得动刚尝到京洛繁华的西凉军将领?” 曹cao被这步步紧逼还似有僭越之意的问话燎出了一股火气,也不管什么自己不自己、丞相不丞相了:“汝祖、父难道不食汉禄?我自当领兵为——” “好,好,‘诸君北面,我自西向’,目下你手中有多少兵马?至多不过三千。袁本初这会儿大概远在渤海,一时难以接应,你准备靠这个典军校尉和一群到手不过一年的士兵对付数万西凉军?”近乎一声嗤笑:“就凭一时意气恐怕难以成事,到不如先同袁绍一般出京避祸。” 他转头问:“白虹贯日,公台觉得有几成胜算?” “虽有疏漏,其志可嘉。” “我看你八成是想让我被抓下狱,遭董卓处死。”已为丞相的曹cao笑叹一句,接着说:“我自任骑都尉讨黄巾以来至今日事,虽不能说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也并非全如我所愿……当年辞去济南相后我称疾归乡,在谯县读书狩猎,若是太平盛世如此逍遥一生也未尝不可,只是那样就到不了武阳了。不过谁说得准呢,你那么爱四处写信,兴许会认识我。” “纵然在太平时也不会甘心只做郡守,丞相恐怕忘了,先前曾说碑板上欲题大汉征西将军。” 鸟鸣在室内的寂静中清晰起来,他再开口时慢了许多:“我没有忘。不过如今我知道了,哪怕忘了,你也会替我记着。” 另一头,曹cao还被捆着撂在地上,好不容易靠墙用一个没那么别扭的姿势坐下了。这一番话听得他云里雾里,连 半是真想喝水半是不耐烦地开始咳嗽。 丞相回过神来:“这该如何处置呢?倒是个难题。我素来不养那些方士道人之流。” “鬼神巫蛊之术,丞相既然怀疑,不如杀了以绝后患。” “你看不见才说得如此轻松。在镜子外自己肖似的面孔还真是教人毛骨悚然,不好动手哇。” 他隔着旒珠瞥了一眼那张年轻许多的面孔,对陈宫说:“我倒碰巧知道有人想这么做很久了。虽然无法亲眼看到或许少了几分快意,但你若想,尽可以试试。”他拾起七星刀,拉过陈宫右手,鎏金刀鞘凹凸不平的纹路沁凉地印上掌心。 陈宫当真站起身,他对房间布置已经谙熟于心,每一步都没有犹豫。地上的曹cao随着他走近不自觉地往后蹭了蹭,虽然已经束手就擒,但在一个瞎子面前坐以待毙显然不对。反抗?而后如何?那个曹丞相可是带着佩剑的。 陈宫已经在他面前了,匕首出鞘,寒芒像一道冰凌,他俯身曹cao身上摸索了几下,从肩头到肋下,好像在找什么位置。曹cao浑身绷紧,反复思量是否该迎头一撞。陈宫顺着他被麻绳捆住的胳膊绕到背后,手腕一转,却是把绳索割开了。 他将刀收回鞘里,扔给脱去了束缚的曹cao,说:“一人一把,二位请便。” 曹丞相语气有些无奈:“这么多年下来你还是不肯自己下手。我当初就想过,你若只是要杀我,在兖州见机自为岂不方便?何必舍近求远,白白搭进去许多旁人——被你借的刀,可都锈得很快。 “要么,我多给你一个动手的理由?” 他伸手搭在陈宫肩上使他止步,熟稔地向下一滑,顺手解开了寸许长的一枚错银铜带钩,连腰带一起扔在地上。 靠墙置了一张榻,边上的博山炉并没有点着,但沟壑间钻出淡淡的几缕香,窗外一棵年纪尚少的槐树枝叶葱郁,筛进细碎的金光。 丞相似乎不愿多看曹cao,只是吩咐他放下窗子,转身自己除去冕旒,又把挂着玉佩的大带和层层华服搭在一旁。 没了那些东西,曹cao才觉出那张熟悉的脸上确实留下了不少风霜刻痕。他不知道这是初平几年,多年后自己也会是如此相貌吗?还是在逃亡路上便被追兵擒获、一命呜呼? 陈宫知道现在大约不过申时,天色还早,但窗子落下,对他来说室内那一点微弱的光就和黑夜没有区别。曹cao有时候在深夜出现,有时候散朝即至,时间上并无规律可循。他身上的味道也时时不同,酒菜、熏香、药汤、征尘,偶尔有血腥气,但已经越发稀少,大约是不必再自己杀人。 他也不需要困住陈宫逼他就范了。无论眼睛看不看得见、嘴上承认与否,陈宫都是个看得清时局的人,就像当初董卓被杀后长安大乱一般,曹cao已经不是一个能够默默消失在战阵上的无名小卒,他的死与生会令九州震动。此时他若平白死去,不仅在战事上于事无补,还会在长江北与幽州之间的广袤土地上引发新的混乱,因此曹cao装饰越发华贵的佩剑仅仅是躺在那里,和衣物一起。 曹cao只穿着里衣,半躺在榻上,把玩手边一个嵌海螺的鸳鸯席镇。他总是闲话家常一般带来些消息,多半没头没尾,拣他自己爱听的说。陈宫从中只能拼凑出一幅支离破碎的地图,偶尔会发觉曾经见过面的人已经到了从没想过的偏远地方。 “前些日子刘景升死了,他儿子——。” “丞相还是少谈国事。” “嗯?”平时总是他说,陈宫听,既不多问也不阻拦,这样被打断倒少见。曹cao反应过来:他大概还想着能让那位刺董英雄从哪来回哪去,去过他那——按自己来算,少说还有二十年的——后半辈子,有些事恐怕说出来就不灵了。他不置可否,哼了一声:“好,不提。” 刘表死了?想来他这时候岁数也确实不小了。曹cao还想多听两句,可是那二人又什么都不说了。 丞相扔下席镇,喊他:“过来,伸手。” 曹cao不明就里地伸出一只手,被拽住按在另一个人脸上:“公台虽不能视,左右还容易分辨吧?” 这是左手,有着仅带薄茧的光滑掌心。 陈宫偏头躲开莫名其妙的触碰:“丞相意思是?” “或可算是……让你一见夙友?” “在下并无这样的故旧。” “那也只好请公台将就了,毕竟,濮阳东门那场火也不是我放的。” 濮阳之战曹cao诈死,陈宫并没有信,因此后来他卷土重来,陈宫也没觉得意外,只当伤重不治都是计,许久之后他才得知曹cao的确在濮阳受了伤。 烧伤对曹cao来说是头一回,他被烟熏得咳了半个月,左手换药时痛苦难忍,为了防止新生的皮rou长到一起,曹cao得忍着撕扯的疼痛不断屈伸手掌。每每此时他都会想到陈宫,那时候他以为恨会像瘢痕增生一样与日俱增,可这二者不知不觉间都停下了。 *** 暮色渐浓,曹cao点了烛盘,在博山炉里燃香改换室内的气味。只有在他来的时候,这里才如此废灯烛,他不在,房内就没有生火的器具——他确实想过陈宫很有一把火点了宅子的可能。 陈宫似乎已经在一片凌乱的榻上睡着了,原本紧握的手松懈下来,手心里一段曹cao的织花苎麻里衣。 过了夏天,不再动不动就一身滑腻的汗,露在锦衾外的那截腰背摸上去是细绒绒的干爽,像熟软的杏子。曹cao在拉上被子前意犹未尽地抚弄,招来一两声梦中呓语:“曹、东郡……” 被挤到了榻边的人听了奇怪,重复道:“东郡?” 他反应过来,对眼前这个初平元年的曹cao而言,来说要么是从来不会有这回事,要么是还不到时候。 他也会结识一个陈宫吗?曹丞相想了想,发现连自己也难以决断,究竟是遇见好还是不遇见好。他想到自己和公台,他们其实有许多机会可以不再相见,或另寻明主、或远遁山林、或依军法处置,可事到如今,已经说不清究竟是谁纠缠。 香雾缭绕的灯火里,曹cao在被称为丞相的那个他脸上看到了目前为止最为陌生的神情,低落的自得,随之而来的像一夜落尽的木叶覆满了霜。他狐疑地看了又看,觉得那应该是感伤。 丞相抬头瞥了他一眼,想到他不过和现在的子桓差不多大:“你不懂。” 他一开始没注意到细碎的金铁剐蹭声,他们都没有,直到曹丞相比他更快地转过身去。 陈宫不告而取地借用了七星刀一段刀锋,饰着宝珠的利刃嵌入颈项半寸,衣领已经被染成殷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跟着喊出了声。 “公台!” “公台!” *** “咦?” 火把在牢狱中亮得十分刺眼,曹cao双目刺痛,有泪水被火光晃出来。举着火把的人附身看他,声音是曹cao没有料到的活泛,带着浅浅的难以察觉的笑意: “你怎会知道我的字?”